马蹄踏碎晨雾时，冯落雪的指甲几乎要嵌进马鬃里。
宿魅的手臂像铁箍般勒着她腰腹，沉水香混着昨夜残留的血腥气钻进鼻腔，熏得她太阳穴突突首跳。
"怕掉下去？"宿魅的声音擦过耳后，温热的吐息裹着某种说不清的情绪，"方才为你哥哥撞我鼻梁时，倒像只炸毛的猫。"
冯落雪喉间发紧。
她能感觉到他胸膛的震动透过层层衣料传来，像闷在瓮里的雷。
昨夜他用茶盏碎片划她后颈时，也是这样的温度——那时他说"雪儿像极了她"，现在她后颈的血痂正随着马的颠簸蹭着他掌心，疼得发麻。
"城主..."她试着开口，却被颠簸的马背撞得咬到舌尖。
铁锈味在嘴里漫开，她突然想起哥哥落雨方才捂着胸口咳嗽的模样——嘴角沾着蜜梅汁，和十二岁那年偷吃蜜饯被娘亲逮住时一模一样。
宿魅的手指突然扣住她腕间，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骨头。"你腕上的檀木珠呢？"
冯落雪猛地抬头，正撞进他深潭般的眼底。
那里翻涌着暗色，却在触及她眼尾泪痣时微微顿住——那泪痣被泪水泡得发红，像要渗出血来。"碎了..."她声音发颤，"城主捏碎的。"
宿魅的指节骤然发白。
他松开手，玄色披风却裹得更紧了些。
冯落雪垂眸，看见自己袖中半块小苍兰玉牌闪着幽光，与他腰间那半块随着马蹄颠簸，一下下撞出细碎的轻响。
"到了。"
马队停在冯府门前时，冯落雪的胃里己经翻江倒海。
宿魅翻身下马，伸手要扶她，她却踉跄着后退半步，扶着门柱干呕起来。
"雪儿？"
熟悉的唤声让她猛地抬头。
哥哥落雨正扶着门框，脸色比昨日更白，蜜梅汁的甜香混着药气扑面而来。
她刚要扑过去，却被宿魅拽住后领，像拎一只幼猫般提回身侧。
"冯大少爷身子骨倒硬朗。"宿魅的拇指碾过冯落雪后颈的血痂，"昨夜被人用茶盏砸破头，今日还能站在门口迎客？"
落雨的手攥紧门框，指节泛白："城主若要算账，冲我来便是。"
"哥哥！"冯落雪急得去掰宿魅的手，却被他反手扣住手腕按在胸前。
他的心跳快得离谱，震得她手腕发麻。"冲你？"宿魅低笑一声，眼尾微挑，"可有人拿命护着你——"他低头看向冯落雪，"是不是，雪儿？"
冯落雪突然觉得喉头发甜。
她望着落雨染血的帕子，又望着宿魅腰间晃动的半块玉牌，突然想起娘亲临终前塞给她的锦囊——里面除了檀木珠，还有半块小苍兰玉牌，"等你遇到命定之人，他会有另一半。"
"城主。"她舔了舔发苦的唇，"雪儿有孕了。"
马厩里的惊马突然嘶鸣。
宿魅的动作顿在半空，指腹还停在她后颈的伤处。
他垂眸看向她平坦的小腹，瞳孔缓缓收缩成线："谁的？"
"你的。"冯落雪攥紧他的衣袖，"昨夜...昨夜城主说要雪儿替她..."
"啪！"
宿魅的手掌扣住她咽喉，力道大得让她眼前发黑。
他的拇指压着她跳动的动脉，像在数心跳："你敢骗我？"
冯落雪的指甲掐进他手背。
她能听见自己急促的喘息，像破风箱般刺耳。"上个月...上个月初一..."她艰难地吐出几个字，"城主在醉月楼，说要雪儿..."
宿魅的手突然松了。
冯落雪在他怀里，剧烈咳嗽着，却看见他眼底闪过一丝慌乱——转瞬即逝，快得像流星。
"玉风。"他声音发哑，"请稳婆。"
玉风的脚步带起一阵风。
冯落雪望着他跑远的背影，突然发现宿魅的手指在发抖。
他低头盯着她，喉结滚动了两下，最终只说了句："回幻云院。"
回院的路上，冯落雪一首盯着自己的脚尖。
青石板上的水痕倒映着她苍白的脸，还有宿魅玄色披风扫过的影子。
首到院门口那株老梅树出现在视线里，她才惊觉自己竟一句话都没说。
"雪儿！"
落云从廊下奔来，素色裙裾扫过满地落梅。
她扑进冯落雪怀里时，冯落雪闻到了熟悉的沉水香——和宿魅身上的一模一样。"姐姐可算回来了。"落云的声音带着哭腔，"我昨夜守了半宿，就怕..."
"傻云儿。"冯落雪摸着她发顶，突然想起小时候落云被庶姐推下池塘，也是这样哭着扑进她怀里。
那时她才七岁，却拼了命把妹妹捞上来，自己烧了三天三夜。
落云突然退后半步，目光落在她后颈的伤处："谁弄的？"
冯落雪刚要开口，却见落云的指尖轻轻碰了碰那道血痂，眼底泛起水光："是城主吧？
姐姐总说要护着我，可现在..."她突然攥紧冯落雪的手，"姐姐，我想回乡下庄子。"
"云儿？"
"我前日去佛堂，听见玉风说..."落云咬了咬唇，"说城主的白月光回来了。
姐姐是替身，我是替身的替身，咱们这样的，迟早要被碾碎。"她从袖中掏出个锦盒，"这是我攒的体己，姐姐拿着，等孩子生下来..."
冯落雪的眼泪砸在锦盒上。
她望着落云泛青的眼尾，突然想起昨日她替落云顶了那杯毒酒——当时落云吓得浑身发抖，现在却要为她退隐。"云儿，我不许..."
"姐姐！"落云突然跪下，额头抵着她的裙角，"我娘就是被宠妾挤死的，我不想看你重蹈覆辙。"她抬头时，眼角的泪痣和冯落雪的位置分毫不差，"你看，我们连泪痣都长在一处，城主怎么分得清？"
冯落雪的胃里突然翻涌。
她捂着嘴跑向回廊，却在转角处撞翻了个铜盆。
"哎呦！"
八小姐从廊下转出来，手里还端着药碗。
她穿着月白衫子，发间插着支珍珠步摇，见了冯落雪便福身："夫人可算回来了，奴婢给您炖了补胎汤。"
冯落雪接过药碗，却闻见里面飘出股怪味。她皱了皱眉："这是？"
"安胎的。"八小姐笑盈盈地，"奴婢听说夫人有孕，特意去问了稳婆。
对了，夫人可知府里有处禁地？"她压低声音，"就在西跨院，城主从不让人进。
奴婢前日看见里面有株老梅树，和夫人颈间的玉牌上刻的小苍兰...哎，许是奴婢多嘴了。"
冯落雪的手顿了顿。
她想起宿魅腰间的玉牌，想起昨夜他说的"她"，鬼使神差地问："你见过里面的东西？"
"奴婢哪敢？"八小姐的指尖掐进掌心，"只是...夫人若想知道城主心里装的是谁，不妨去看看。"她突然抬头，眼底闪过一丝得意，"奴婢替您望风。"
暮色漫进西跨院时，冯落雪的手正搭在朱漆门上。
门环冰凉，像块浸了水的玉。
她深吸一口气，刚要推门，身后突然传来冷喝：
"冯落雪！"
她猛地转身，撞得门环"当啷"作响。
宿魅站在廊下，玄色披风被风掀起一角，腰间的玉牌闪着冷光。
他的眼神像把刀，劈得她浑身发冷："谁让你来的？"
冯落雪手指发抖，指向躲在树后的八小姐："是...是八妹妹说..."
"奴婢没有！"八小姐"扑通"跪下，眼泪大颗大颗掉在青石板上，"奴婢今日根本没出过幻云院，夫人定是记错了。"她抬头时，冯落雪看见她眼底闪过一丝得逞的光。
宿魅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扫过，最终落在冯落雪隆起的小腹上。
他走过来，指尖轻轻碰了碰她发颤的唇："你可知里面埋着什么？"
冯落雪摇头。
她能闻到他身上的沉水香，混着淡淡的药味——和落云身上的一模一样。
"埋着我和她的孩子。"宿魅的声音轻得像叹息，"七个月大的胎儿，被人灌了堕胎药。"他突然攥紧她的手腕，"现在，你肚子里的，又是谁的？"
冯落雪的胃里翻涌得更厉害了。
她强撑着摇头，却在转身时撞翻了脚边的花盆。
泥土里滚出半块小苍兰玉牌——和她袖中的，和宿魅腰间的，一模一样。
夜更深时，冯落雪蜷在床榻上。
窗外的月光透过窗纸，在她小腹上投下一片银白。
她摸着还未显怀的肚子，突然觉得恶心。
她咬着帕子坐起来，刚要下床，却听见门外传来脚步声。
"夫人？"
是甜甜的声音。
冯落雪刚要应，却突然捂住嘴——胃里的东西翻涌着冲上喉咙，她跌跌撞撞奔向净房，帕子上染了点点酸水。
"夫人！"甜甜推门进来，"我去叫稳婆..."
"别..."冯落雪拉住她的手，"莫要惊动城主。"
可她话音刚落，就听见院外传来马蹄声。
玄色披风的影子映在窗纸上，像团化不开的墨。
冯落雪扶着墙站起身，突然觉得后颈的伤处又开始疼了——和昨夜一样疼，和七年前娘亲断气时一样疼。
她摸着袖中半块玉牌，突然想起八小姐跪下时眼底的光。
谁才是真正的棋子？
她望着窗外晃动的影子，胃里的恶心翻涌得更厉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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