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梅枝上的雪还未化尽,冯落雪在梅园等了整整三个时辰。
她怀里的锦帕被攥得发皱,帕角绣的并蒂莲早被指腹磨得起毛。
昨夜宿魅说"明日卯时三刻城门口等你",她天不亮就来了,特意穿了他去年赏的月白狐裘——那回他说这颜色衬得她眼尾的泪痣像沾了晨露的梅瓣。
可此刻日头己过竿,城门口连马蹄声都无。
"十七小姐好雅兴。"
阴恻恻的话音从梅树后传来。
冯落雪转头,见冯落云扶着丫鬟的手站在冰棱下,鬓边的珊瑚簪子闪着冷光,"城主今早辰时便去了城西查粮,您在这儿等的,怕不是雪地里的鬼?"
落雪的指尖在狐裘上绞出死结。
她想起昨夜宿魅泛红的耳尖,想起他说"梅刺比人心干净"时的神情,喉咙突然像塞了块冻硬的蜜枣——甜得发苦,哽得生疼。
"阿姐可知?"她往前走了两步,靴底碾碎薄冰的脆响惊飞了枝上寒鸦,"前日西市米价涨了三成,昨日城南有老妇抱着饿昏的孙儿跪在城主府门前。
大家都说...都说玉翎城的雪,是拿百姓的血冻的。"
落云的珊瑚簪子晃了晃。
她看见落雪眼尾的泪痣在阳光下泛着淡青,像片要化不化的碎冰。
"你疯了?"落云的丫鬟春桃先尖叫起来,"这是能随便说的话?"
"我没疯。"落雪的声音突然拔高,惊得梅枝上的雪扑簌簌落了她满头,"我只是怕...怕他查完粮回来,又要把那些饿殍的数目,算在我这替身上!"
最后一个"身"字还卡在喉间,左脸己经炸开火辣辣的疼。
落云的珊瑚簪子划破了她的脸,血珠顺着下颌滴在狐裘上,像朵开败的红梅。"你算什么替身?"落云喘着气,指甲几乎掐进落雪肩骨,"你不过是冯府扔出来的弃子!
也配替阿姐说话?"
落雪被推得撞在梅树上。
她望着落云发抖的指尖,突然想起十岁那年,妹妹把她最爱的玉兔推进冰湖,也是这样一边哭一边说"阿姐我不是故意的"。
可这次没有娘亲来把她们分开。
"谢二小姐教训。"她跪下来,额头重重磕在青石板上,"是落雪僭越了..."
血混着融化的雪水渗进石缝,在她额前洇开一片暗红。
落云望着那片红,突然想起阿姐出殡那日,棺材上的红绸被雪水浸得透湿——原来血和红绸,冻久了都是这样的颜色。
"走!"她扯着春桃的袖子转身,珊瑚簪子在风里叮当作响,"别管这疯婆子!"
梅瓣落进落雪的血里,染成半红半白的模样。
她数着第二十三个响头时,听见远处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是小丫鬟翠儿,裙角还沾着灶房的面渣。
"小姐!"翠儿扑过来要扶她,"云溪小筑的周妈妈说您病了,可...可您怎么在这儿?"
落雪的眼前突然发黑。
她想起昨夜跪在青石板上时,后腰就开始抽着疼,方才撞在梅树上那下,疼得几乎要蜷成虾米。"我没事..."她刚要说话,喉间突然涌上腥甜,一口血喷在翠儿的月白围裙上。
"小姐!"翠儿的尖叫刺破了梅园的寂静。
这声尖叫穿过重重朱门,撞进了城主府的演武场。
宿魅正在试新铸的玄铁刀,刀锋劈开半空中的冰棱,碎冰溅在他眉骨上,凉得他眯起眼。
玉风捧着茶盏站在廊下,目光扫过演武场角落缩成一团的小丫鬟——那是云溪小筑派来报信的,方才说"十七小姐咳血昏迷"。
"城主。"玉风的茶盏碰在石桌上,发出清脆的响,"云溪小筑的人说,十七小姐今早推说身子不适,连您昨日交代的账本都没核对。"他顿了顿,指尖轻轻叩了叩茶盏边缘,"可奴才方才瞧见,她在梅园跟二小姐说话时,倒精神得很。"
玄铁刀"当啷"坠地。
宿魅转身时,大氅扫落了廊下的冰棱。
他想起昨夜落雪攥着他大氅说"太想让您信我",想起她眼尾的泪痣在梅树下泛着柔光——原来都是装的。
"带路。"他的声音像淬了冰的刀,"去云溪小筑。"
云溪小筑的炭盆烧得正旺,落雪却觉得冷。
她半靠在锦被里,翠儿正用温帕擦她脸上的血,可每擦一下,新的血珠就从额角的伤口渗出来。
"小姐您别睡。"翠儿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周妈妈说等城主来了...来了..."
门"砰"地被踹开。
宿魅站在门口,玄铁刀的寒光映得他眉目冷硬如霜。
落雪想挣扎着起身,可后腰的疼突然涌上来,她扶着床头的手首抖,锦被"刷"地滑落在地。
"装得倒像。"宿魅一步跨到床前,捏起她的下巴,"昨日还哭着说怕我遇雪暴,今日就敢称病躲懒?"他的拇指碾过她脸上的血痕,"这伤倒新鲜,是跟谁演苦肉计?"
落雪的眼泪涌出来,滴在他手背上。"我没有...我真的..."
"掌嘴二十。"宿魅打断她的话,转身对随侍的护卫道,"夹拶半个时辰,让她记清楚,在城主府装病,是什么下场。"
"城主!"翠儿扑过去抱住宿魅的腿,"小姐她...她有孕两个月了!"
落雪的瞳孔猛地收缩。
她想捂翠儿的嘴,可护卫己经抓住了她的手腕。
宿魅的动作顿住。
他望着落雪苍白的脸,突然想起昨夜她摸着颈侧红痕时,眼底那点像梅瓣的软——原来连有孕都是算计。"有孕?"他冷笑一声,"冯府的女儿,最会拿肚子里的东西当筹码。"
第一记耳光甩在脸上时,落雪咬碎了舌尖。
血混着眼泪流进喉咙,她听见自己模糊的计数:"一...二..."
第十记耳光落下时,她看见落云的珊瑚簪子在眼前晃。
那年冰湖旁,妹妹也是这样笑着,把玉兔的耳朵按进冰水里。
第二十记耳光结束时,她的下颌己经脱了臼。
护卫扯着她的手按进夹拶时,她听见骨头发出细碎的响声——像极了昨夜梅枝被雪压断的声音。
"停..."她想喊,可声音散在空气里,"孩子...我的孩子..."
夹拶的木片越收越紧。
落雪望着自己青肿的手指,突然想起昨夜宿魅把梅刺扎出的血珠按在她手心里,说"梅刺比人心干净"。
原来最干净的,是他从未信过她的真心。
眼前渐渐发黑时,她感觉有温热的液体顺着腿根流下来。
指尖的血滴在青砖上,很快结成冰,像朵凝固的红梅。
"小姐!"翠儿的尖叫像隔了层毛毡,"血...好多血..."
宿魅的手在袖中攥成拳。
他望着落雪染血的裙角,突然想起昨夜她跪在青石板上,梅瓣落在她膝头的模样——那时他以为,那抹红是真心。
"传稳婆。"他转身要走,却在门槛处顿住,"若保不住...让她去祠堂跪着。"
落雪的意识在黑暗里沉浮。
她听见稳婆的叹息,听见翠儿的抽噎,最后听见一个模糊的声音:"明日城主宴请各城来使...十七小姐即便病着,也得去前头坐着。"
有冷风从窗缝钻进来,吹得烛火摇晃。
落雪望着自己指尖的冰血,突然想起娘亲说过,雪地里冻硬的眼泪,落地时会碎成冰渣——原来心碎,也是这样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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