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未散时，宿魅便让人备了软轿。
落雪扶着他的胳膊跨出殿门，触到他腕骨处还带着药香的温度——太医院说他元气大伤，需得在暖阁里将养半月，可他天没亮就掀了被子，发间还沾着未干的药汁：“东山的桃花等不得，我等得么？”
桃林在山坳里，晨露未晞的花瓣坠着水珠，落在两人交叠的手背上。
宿魅走得慢，每一步都像在丈量余下的光阴，可当落雪要扶他时，他却反握住她的手，指腹轻轻蹭过她掌心那道己经结痂的伤口：“昨日给你敷药时，你缩得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
落雪耳尖发烫，偏头看他——他今日穿了月白锦袍，没有束冠，乌发用桃枝随意别着，倒像个偷溜出画的少年郎。
风过处，几瓣桃花落进他领口，他也不躲，只垂眼笑：“你说要看日出，我便把太阳搬到桃花尖上。”
话音未落，东边的云层突然裂开道金缝。
晨光裹着花雨落下来，宿魅的眼尾被染成蜜色。
他抬手接住一片飘向落雪的桃花，指尖在她唇畔顿了顿，便俯身在那片花瓣上吻了吻。
落雪能尝到他唇间残留的苦茶味，混着桃花的清甜，像极了这几日在他病榻前守夜时，他硬塞给她的蜜饯——苦里裹着甜，甜里又藏着化不开的疼。
“阿雪。”他额头抵着她的，呼吸里全是桃花香，“我从前总觉得，这天下最累的是坐龙椅。可如今才明白，最累的是……”他喉结动了动，“是怕你再像洪水那天似的，转身就往别人身边跑。”
落雪的心脏猛地一缩。
她想起洪水漫过堤坝时，自己确实先扑向了被冲远的雪尘——那时她满脑子都是“不能让羽家最后的血脉出事”，却忘了龙袍被浪卷走的人，才是把她从乱葬岗捡回来、给她刻了“愿逐月华流照君”的人。
“我错了。”她攥紧他腰间的玉佩，那是前日他醒后第一件事，让人从淤泥里挖出来的，“以后我哪里都不去，只守着你。”
宿魅的手指插入她发间，力道重得几乎要扯疼她，可落在后颈的吻却轻得像片云：“我信。”
就在这时，林外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陛下！大皇子——”
话音未落，白遮天掀翻了挡路的桃枝。
他玄色锦靴上沾着泥，发冠歪在耳后，眼里烧着两团火：“儿臣听说，您把选妃的名册给了她？”
落雪的手从宿魅腰间滑下来。
她看见白遮天的目光像把刀，从她额角刮到脚尖，最后钉在她与宿魅交握的手上。
“遮天。”宿魅的声音沉了，“你母妃去得早，朕让阿雪帮你相看，是怕你……”
“怕儿臣选不好？”白遮天打断他，一步跨到落雪面前，“还是怕儿臣选的人，合不了她的意？”
抱竹笋的熊猫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落雪后退半步，后腰抵上了桃树干。
白遮天身上有股子冷冽的梅香，是她从前在御书房替他整理兵书时惯闻的，可此刻那香气裹着怒气，熏得她太阳穴突突地跳。
“大皇子。”她勉强稳住声音，“这是陛下的意思……”
“我不要她的意思！”白遮天突然抓住她手腕，指节因用力泛白，“从小到大，儿臣学骑射、读兵书、替您监国，哪一样不是做到最好？可您连给儿臣选个妻室，都要让个……”他喉结滚动，“让个外人插手？”
“放肆！”宿魅上前半步，却被落雪轻轻扯住衣袖。
她抬头看白遮天，这才发现他眼尾泛红，像极了从前他因训练受伤却不肯哭时的模样——那时他总说“儿臣是储君，不能弱”，可此刻他攥着她手腕的手在抖，倒像个被抢了糖的孩子。
“殿下。”她放软语气，“我只是帮着看看……”
“你看什么？”白遮天的拇指她腕间的银铃，那是宿魅昨日送她的，“看哪家女儿的手够软，能替你暖床？看哪家小姐的笑够甜，能替你哄他？”
落雪的呼吸一滞。
白遮天突然松开手，指尖却顺着她手腕爬到脸颊，轻轻抚过她眼下的泪痣：“阿雪，你怕么？”他声音发哑，“别怕，我不会让他们伤你。”
宿魅的玉佩“当啷”一声砸在地上。
白遮天像是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猛地后退两步，撞得身后桃枝乱颤。
他弯腰捡起玉佩，递还给宿魅时，指背擦过落雪手背，凉得像块冰。
“儿臣失仪。”他垂眼盯着脚尖，“名册……儿臣自己看。”
说罢他转身就走，玄色衣摆扫落一地桃花。
落雪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晨雾里，突然觉得方才那阵暖意全散了。
她低头看自己被抓红的手腕，又抬头看宿魅——他正望着白遮天离去的方向，眉峰紧拧，连她替他别好歪掉的桃枝都没察觉。
“陛下？”她轻声唤。
宿魅这才回神，握住她的手贴在自己脸上：“方才吓到了？”
落雪摇头，可心里那丝寒意却怎么也散不去——白遮天最后那句话，像根细针似的扎在她心口。
她想起昨日替宿魅整理案头时，无意瞥见的密报：“大皇子近日频繁出入天欶宫，与先皇后旧部多有往来。”
“该回宫了。”宿魅替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鬓发，“桃儿在宫门口等你，说有要紧事。”
落雪跟着他往林外走，余光瞥见山脚下的宫墙，飞檐上的铜铃被风吹得轻响。
天欶宫的琉璃瓦在晨雾里若隐若现，像双藏在云后的眼睛，正盯着他们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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