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晚踩着青石板往山谷深处走时,鞋尖沾了三两点新抽的草芽。野桃花的香裹着晨露飘过来,她却皱着眉摸了摸耳尖——那处皮肤烫得惊人,像有只小蜂在骨膜上撞,撞出若有若无的金戈声。
顾珩走在她右侧半步远的位置,腰间的玄铁剑鞘擦过灌木,发出细碎的“嚓啦”声。他突然停住,指节抵着下巴:“你也听见了?”
林晚点头,指尖泛着淡白——那种声音不是来自耳郭,是钻进骨血里的共鸣,像有人隔着二十年的时光,用战鼓敲她的脊梁。三天前她在京城客栈里第一次听见这声音时,茶盏里的茶都震出了涟漪;昨天在往山谷走的官道上,她甚至看见路边的枯草无风自动,像有千万只脚踩过。
“是卫峥。”她轻声说,“镇边将军卫峥,天启二十年殉国的那个。”
顾珩的剑眉皱了皱。他读过卫峥的传——天启十八年,卫峥以参将之职守漠北青澜关,拒北狄十万大军三年;天启二十年春,青澜关破,他率残部三百人战至最后一息,尸体被北狄马蹄踏成肉泥,连全尸都没留下。朝廷追封他为“忠烈公”,牌位入了太庙,可民间都说,卫将军的魂没回来,还在青澜关的城墙上守着。
林晚的脚步突然顿住。她站在一棵老槐树下,树身缠着半枯的葛藤,树皮上有一道深可见骨的刀痕,痕迹里积着腐叶,却冒出了一点新绿。她的手心突然发烫,像握着一块烧红的炭,她抓住顾珩的手腕:“就是这里。”
下一秒,世界翻了个儿。
耳鸣声炸开时,林晚看见自己的手变成了男人的——粗糙、布满茧子,指节上还留着旧年的刀伤。她穿着染血的银甲,肩上的帅字旗被风吹得猎猎响,鼻尖全是血与黄沙的味道。面前是密密麻麻的敌军,每一张脸都带着狰狞的笑,像饿了三天的狼。
“卫将军!西城门破了!”副将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哭腔。卫峥——不,是林晚此刻附着的意识——回头,看见西城门的火光映红了半边天,北狄的旗帜在火里飘,像一团烧着的鬼。
他抹了把脸上的血,把怀里的绢帛塞进副将手里:“带着这个,去后山老槐树,埋在树底下!”副将刚要跑,一支箭射进他的后心,他睁着眼睛倒在地上,绢帛从手里滑出来,飘在血水里。
卫峥扑过去,把绢帛捡起来,指尖发抖——那是他昨天才写的,里面裹着半块碎玉。三个月前他在漠北的沙里挖到这块玉,玉上刻着昭华的龙纹,还有“星轨”二字——那是林晚和顾珩一首在找的“光年碎片”,传说能串联时空的密钥。
“卫峥!降者不杀!”北狄将领的声音像破锣,卫峥抬头,看见那将领手里的大刀还滴着副将的血。他笑了,笑声里带着血沫:“昭华的将军,没有降的!”
他挥刀冲上去,断刀砍进那将领的肩膀,将领惨叫一声,挥刀砍向他的脖子。卫峥偏头躲过,却被旁边的敌兵用矛刺进了腹部——冰冷的矛尖碾过肠子,他疼得眼前发黑,却反手抓住矛杆,把那敌兵拉过来,用刀抹了他的脖子。
更多的敌兵涌过来,卫峥的腿软了。他跪在地上,手里还紧握着断刀,敌军的马蹄踩在他的背上,他听见自己的肋骨断裂的声音,像冬天的枯枝被踩断。但他的手还在摸怀里——绢帛还在,碎玉还在。
他想起上个月母亲寄来的信,说“家里的桃花开了,等你回来”;想起去年中秋,他和士兵们在城墙上吃月饼,士兵说“将军,等打完仗,我要娶隔壁村的阿桃”;想起昨天他站在老槐树下,把绢帛和碎玉埋进去,对着树说“如果我死了,帮我守着”。
北狄将领的刀砍下来时,卫峥抬头看了眼天空。漠北的天从来都是灰的,但此刻他看见的,是江南的天——蓝得像块玉,飘着大朵的云,风里有桃花的香。他笑了,把脸贴在地上,泥土的味道里,真的有桃花香。
回声褪去时,林晚的眼泪己经打湿了衣领。顾珩抱着她的肩膀,能感觉到她的身体在发抖——不是害怕,是疼,像有人用刀扎她的心脏。她抬头,眼睛红得像野桃花:“他最后看见的,是江南的桃花。”
顾珩低头,看见她手里的碎玉。玉上还沾着卫峥的血,己经干了,变成暗褐色,像老槐树的树皮。他伸手,指尖碰了碰碎玉,突然感觉到一阵温热——是卫峥的体温,隔着二十年的时光,还没凉透。
他们挖开老槐树下的土。青石板下的土很松,顾珩用剑鞘撬了两下,就看见一个锈迹斑斑的铁盒。铁盒上刻着“卫”字,是用刀刻的,刻得很深,边缘还卷着毛。
打开铁盒时,林晚吸了吸鼻子。里面的战衣己经褪成了灰白色,但衣料还是很结实,能摸到针脚的纹路——是母亲缝的,每一针都带着温度。绢帛上的字己经模糊了,但还能认出“老槐树”“碎玉”“昭华”几个字,墨色是用松烟磨的,带着淡淡的松香味。
顾珩把战衣叠好,放进铁盒。林晚把碎玉放在手心,突然感觉到一阵颤动——像有人在敲她的手。她抬头,对着老槐树笑了笑:“我们带你回去。”
风卷着野桃花瓣吹过来,落在铁盒上。林晚拉着顾珩的手,往山谷外走。阳光穿过树叶的缝隙,洒在他们身上,把影子拉得很长,像两条交叠的路。
路过老槐树时,林晚停住脚步。树身上的刀痕里,长出了一朵小黄花,花瓣上沾着晨露,像眼泪,又像星光。她伸手摸了摸花瓣,指尖传来淡淡的温热——是卫峥的温度。
“顾珩,你看。”她轻声说。顾珩走过来,看见那朵小黄花,突然笑了:“是桃花开了。”
林晚也笑了。风里传来野桃花的香,裹着二十年的血与魂,终于吹到了能听懂的人耳边。她把碎玉塞进怀里,听见风里传来一声轻响——像有人在说“谢谢”。
他们往山谷外走,脚步很慢,像在陪一个老朋友回家。身后的老槐树,在风里晃啊晃,树上的刀痕里,又冒出了一点新绿。
春山谷里的风裹着二十年的血与魂,终于吹到了能听懂的人耳边。原来最动人的回声,从来不是声音,是一个人用生命刻在天地里的,未完成的执念——他说要守着昭华的土地,就守了二十年;他说要等懂的人来,就等了二十年。
而那些藏在碎玉里的、战衣里的、老槐树里的,从来不是什么密钥,是一个将军用生命,给昭华的春天,留的最后一朵桃花。
风里的桃花香更浓了,林晚抬头,看见天上的云,像卫峥肩上的帅字旗,飘得很慢,很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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