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时的日头刚过窗棂,账房的周先生就被王氏派来了。他穿着件洗得发白的青布长衫,手里提着个沉甸甸的木箱,进门时眼睛在我院里扫了一圈,最后落在靠墙的红木妆奁上,喉结动了动。
“苏姑娘,”他把木箱放在桌上,黄铜锁扣撞得桌面响,“夫人说先夫人的嫁妆田产账目有些含糊,让小的来核对核对,也好让姑娘心里有数。”
我正坐在绣架前理丝线,闻言抬头:“有劳周先生。只是母亲的账目一向清楚,父亲每年都要亲自过目,怎么会含糊?”
周先生干笑两声,打开木箱,里面码着厚厚一叠账册,纸页都泛着黄。“姑娘有所不知,”他抽出最上面的册子翻着,“去年秋收的佃租,有几处田庄的数目对不上,夫人怕姑娘年轻,被底下人蒙了,特意让小的来仔细查查。”
春桃端来的茶放在他手边,他没碰,手指在账册上点着:“你看这里,城南那二十亩水田,佃户交的租子比往年少了三成,册子上只写着‘涝灾减租’,却没附里正的文书,这不合规矩。”
我凑过去看,那页账目字迹娟秀,是王氏陪房的笔迹,去年我就发现这笔账有问题,特意去田庄查过,根本没什么涝灾,是佃户被管家克扣了。当时我把证据交给父亲,父亲罚了管家半年月钱,没想到王氏竟还留着这页账。
“周先生怕是记错了,”我从抽屉里取出个牛皮纸包,“里正的文书我这儿有,当时怕弄丢,特意收着的。”文书上盖着鲜红的官印,周先生的脸僵了僵,拿起文书反复看,指尖都在抖。
他又翻了几页,指着另一处:“城东的果园,去年卖果子的银钱少了五十两,账上只写着‘折价处理’,这也太笼统了。”
“那是因为去年霜来得早,果子熟得不好,”我平静地说,“我让人去看过,确实卖不上价,当时经手的刘管事可以作证,周先生若不信,不妨去问问他。”刘管事是父亲的远房表亲,跟了定国公府三十年,王氏的人根本拉拢不动。
周先生的额头渗出细汗,掏帕子擦了擦:“姑娘记得倒是清楚……只是这些旧账都在这儿了,不如让小的把先夫人的原始账本取来对对?听说那账本一首锁在姑娘的妆奁里。”
来了。我心里冷笑,面上却装作不解:“原始账本?我从没见过。母亲去世时我年纪小,账本一首由父亲收着,前年才交给我,说是只有这一箱。”
周先生的眼睛亮了亮:“姑娘怕是忘了,先夫人在世时,有本亲手记的流水账,里面记着田产的来历和每年的收支,夫人说那才是最准的。”他往妆奁的方向瞟了瞟,“小的听说,那账本就锁在姑娘的红木妆奁里。”
“周先生说笑了,”我站起身,走到妆奁前,故意拍了拍铜锁,“这妆奁里只有母亲的几件旧衣裳和首饰,哪有什么账本?再说这锁早就坏了,里面的东西动不得。”
周先生急了,往前凑了两步:“姑娘,这可不是小事!若账目不清,传出去让人说姑娘不会持家,对姑娘的名声不好。不如让小的找找,若是没有,小的也好回禀夫人,免得夫人惦记。”
他说着就要去碰妆奁,春桃上前一步拦住:“先生自重!这是先夫人的遗物,姑娘说了不准动!”
“你一个丫鬟懂什么!”周先生推了春桃一把,春桃踉跄着差点摔倒,“这是府里的公事,耽误了你来担待得起吗?”
他的手刚碰到妆奁的铜锁,院门外突然传来脚步声,慕容彻的声音带着寒气:“婶娘让你来核对账目,还是让你来抢东西的?”
周先生吓得猛地缩回手,转身见慕容彻穿着件玄色劲装,肩上扛着个麻袋,身后跟着两个亲兵,脸色顿时变得惨白。“表……表少爷怎么来了?”
慕容彻没理他,把麻袋往桌上一放,里面的东西滚出来,是些晒干的蘑菇和几包草药。“从军营带回来的,给姑父补补身子。”他说着,目光扫过桌上的账册,“这是怎么了?大清早的吵吵嚷嚷。”
我把方才的事说了说,慕容彻拿起那本写着“涝灾减租”的账册,皱眉翻了几页:“周先生是府里的老人了,怎么连账目的笔迹都分不清?”他指着那页字,“这是李嬷嬷的笔迹吧?她去年才开始学着记账,先夫人的账从来都是自己写,字迹比这有力得多,你拿这个来糊弄瑶光,当她是傻子?”
周先生的脸白得像纸,嘴唇哆嗦着:“表少爷误会了,这只是副本……”
“副本也该抄得仔细些,”慕容彻又翻到果园那页,“这里的银钱数目,用的是新制的算盘珠子算的,先夫人惯用老算盘,她记的账末尾总会多画个小圈,你这账上有吗?”
他说着看向我,我点头:“母亲确实有这个习惯,说是怕别人改数字。”
周先生再也坐不住,站起身就往外走:“是小的糊涂,看错了账本,这就回去回禀夫人……”
“站住。”慕容彻的声音冷下来,“把这些账册都带走,以后没姑父的话,别再来骚扰我表妹。”
周先生慌忙抱起账册,箱子都忘了拿,几乎是跑着出去的。春桃捂着被推的胳膊,气鼓鼓地说:“表少爷来得正好,再晚一步,他就要撬妆奁了!”
慕容彻的眉头皱得很紧:“他要撬妆奁?”
“嗯,”我掀开妆奁最下面的底板,露出个暗格,里面放着本蓝布封皮的账本,“母亲的原始账本在这儿,我早防着他们呢。”账本的纸页都泛黄了,上面的字迹果然有力,末尾都画着小小的圈。
慕容彻拿起账本翻着,指尖划过母亲的名字,忽然抬头:“他们惦记你母亲的嫁妆不是一天两天了,上次我回家,就听见李嬷嬷跟刘嬷嬷说,要把城东的果园转给二姑娘做陪嫁。”
我心里一沉,那果园是母亲的陪嫁里最值钱的一处,每年的收入足够我和春桃的用度,王氏竟连这个都想拿走。
“你别担心,”慕容彻把账本放回暗格,“我己经跟姑父说了,让他把田庄和果园的管事都换成咱们自己人,以后他们想动手脚也难。”
他带来的蘑菇放在桌上,散发着淡淡的草木香。“这是营里后山采的,晒干了炖汤最好,”他拿起一包递给春桃,“让厨房给姑父炖上,补肺的。”
送他出门时,月亮己经升起来了,银辉洒在青石板上,像铺了层霜。廊下的灯笼晃着,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在地上交叠在一起。
“瑶光,”他忽然停下脚步,声音比平时低些,“我知道你难,在这府里步步都得小心。”他转头看着我,眼里的光很亮,“但你记住,要是有解决不了的事,一定要告诉我,别自己硬扛着。”
晚风吹起我的裙角,贴在他的裤腿上,我往后退了半步:“多谢表哥,我知道了。”
他的喉结动了动,又说:“别像小时候那样,受了委屈只会自己躲在花园里哭,我找到你的时候,你眼睛都肿得像桃子,手里还攥着被人抢去的风筝。”
那是我十岁那年,苏语然抢了我的风筝,还推我掉进了水池,慕容彻知道后,把苏语然骂了一顿,又给我做了个新风筝,比原来的还好看。
想起往事,我忍不住笑了:“表哥还记得。”
“怎么不记得,”他也笑了,眼角的纹路都柔和了,“那时候你就倔,明明受了委屈,还说没事。”他顿了顿,“以后不许这样了,听见没有?”
“嗯。”我点头,看着他的影子被月光拉得更长,心里忽然暖暖的。
他转身要走,又回头:“对了,上次给你的冻疮膏用完了吗?营里又配了些,下次给你带来。”
“还有呢,多谢表哥。”
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月洞门外,春桃在身后说:“姑娘,表少爷对你真好。”
我摸着鬓边的珍珠钗,没说话。月光落在妆奁上,铜锁闪着光,里面的账本安安静静地躺着,就像那些藏在暗处的守护,不声不响,却总能在最需要的时候,给我最踏实的依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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