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蛰刚过，檐角的冰棱化尽了，滴下水珠落在青石板上，洇出一个个深色的圆点。我正坐在窗下翻母亲留下的医书，春桃端着新沏的雨前龙井进来，刚掀开茶盖，院门外就传来小厮的通传声：“姑娘，顾府派人来了。”
我的指尖在书页上顿了顿，目光落在“菊”字那一页——去年重阳诗会，我写了篇《秋菊赋》，散场时匆忙，竟把原稿落在了案上。当时顾言蹊就站在旁边的柳树下，青衫被风掀起一角，手里捏着支未写完的诗笺，见我回头，还冲我笑了笑，左边嘴角陷出个浅浅的梨涡。
“请进来吧。”我把医书合上，封面的菊纹在阳光下泛着暗金。顾府的随从是个面生的少年，穿着青布短打，手里捧着个紫檀木匣，见了我便躬身行礼：“苏姑娘，我家公子整理旧作，发现有您的诗稿混在其中，特意让小的送来归还。”
木匣打开时，一股淡淡的墨香混着樟木气息漫出来。里面是叠得整齐的宣纸，正是我那篇《秋菊赋》。展开来看，字迹比我记忆中更显清劲，想来是当时心绪不宁，笔锋都带着些微的抖。最让人心头一跳的是边角处的批注，用朱笔写就，字迹清隽如松：“风骨如菊，不媚不俗”“结句‘宁可抱香枝上老’，余韵悠长”。
最后一句批注旁，还画了朵小小的墨菊，花瓣寥寥几笔，却透着股傲霜的劲。
“替我谢过顾公子。”我接过木匣，指尖不小心碰了碰少年的袖口，竟带着点凉意——他定是一路快马赶来的，不然这早春天气，不会把袖口冻得这样冰。少年又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双手奉上：“公子说，姑娘诗里提过爱桂花香，这是府里新制的桂花糖，让小的一并送来。”
油纸包上贴着张素笺，顾言蹊的小楷写着“聊表心意”，尾字的弯钩轻轻挑着，像藏着点说不出的雀跃。春桃接过木匣时，眼睛亮得像落了星子，待少年走后，才捂着嘴笑道：“姑娘，顾公子倒是细心，连您爱桂花糖都记得。”
我拆开油纸包，金黄的糖块裹着层薄糯米纸，甜香混着墨香漫开来，倒比案上的龙井更让人提神。刚要放进嘴里，就听见院门外传来苏语然的声音，带着故意拿捏的娇俏：“姐姐在忙什么呢？母亲让我来问问，晌午想吃什么菜。”
她一进门就盯上了桌上的紫檀木匣，几步凑过来，不等我说话就掀开盖子，拿起《秋菊赋》翻看起来。“哟，这不是顾公子的笔迹吗？”她捏着诗稿的边角，指甲差点刮到批注，“姐姐和顾公子倒是投缘，听说顾公子上个月在金銮殿上替圣上解了难题，可是圣上看中的才子呢。”
我伸手把诗稿拿回来，重新叠好：“不过是去年诗会落下的稿子，顾公子拾到了，特意送还罢了。”
“只是送还？”苏语然挑眉，目光在桂花糖上打了个转，“我怎么听说，顾公子连您爱桂花糖都知道？”她话音刚落，王氏就掀着帘子走进来，手里捏着串蜜蜡佛珠，笑盈盈地说：“什么桂花糖？让我也尝尝。”
她的目光在木匣和糖纸上扫了一圈，最后落在我脸上，笑意里藏着探：“顾公子一表人才，又是圣上看重的，若能结亲，倒是桩美事。瑶光你说呢？”
“母亲说笑了。”我拿起块桂花糖，放进春桃手里，“我与顾公子不过是笔墨之交，谈不上这些。”嘴里说着，指尖却忍不住想起诗会那日，他站在柳树下的样子——青衫被风拂起，手里的诗笺上，隐约能看见“疏篱”二字，想来也是写菊的。
王氏没再追问，只是拉着苏语然说些家常，眼睛却总往木匣上瞟。待她们走后，春桃才小声说：“姑娘，夫人怕是真动了心思，方才我看见刘嬷嬷在院外探头探脑呢。”
我把《秋菊赋》放进紫檀木匣，决定去看看母亲的妆奁。走到红木妆奁前，借着窗光细看锁孔，那几道划痕竟比昨日更深了，边缘还沾着点细碎的铜屑——定是昨夜有人又来撬过，手法比前几次更急，想来是急着知道里面藏了什么。
“看来有人比我们还着急。”我摸着锁孔的边缘，忽然想起母亲去世前，曾对父亲说“那箱子里的东西，要等瑶光遇到真正懂她的人，才能给她看”。当时不懂是什么意思，如今看着顾言蹊批注里的“风骨如菊”，心里忽然动了动。
把诗稿放进妆奁最底层时，发现那只紫檀木盒的边角露了出来。我想起昨夜撬锁的动静，索性把木盒塞进袖中，又往妆奁里放了几本寻常的诗集——既然她们急着看，不如让她们看些“该看”的。
回到窗边时，阳光正好落在那包桂花糖上，糯米纸泛着半透明的光。我剥开一块放进嘴里，甜意从舌尖漫开来，混着淡淡的桂花香，竟比去年在诗会上吃到的更醇厚些。忽然想起顾言蹊素笺上的“聊表心意”，那尾字的弯钩，倒像是怕唐突了，又忍不住要流露些什么。
春桃在廊下晒被子，哼着新学的小调，声音被风吹得软软的。我望着院墙外的柳树，枝条己经泛出浅绿，想来再过些日子，就该像去年诗会时那样，绿得能滴出水来。
指尖着诗稿边角的批注，朱墨的痕迹己经干透，却像是还带着他落笔时的温度。这深宅里的日子虽多算计，却总有这样不经意的暖意，像这桂花糖的甜，悄悄漫进心里，让人想起时，嘴角忍不住要带点笑意。
暮色降临时，我把那包桂花糖藏进妆奁的夹层里，和母亲留下的那支暖玉放在一起。锁好妆奁时，故意让锁芯发出“咔哒”一声轻响，像是在告诉暗处的眼睛：想看？且等着呢。
窗外的风卷着晚霞掠过，把柳梢的影子投在窗纸上，轻轻晃着，像谁在悄悄张望。我拿起那本医书，翻到“菊”字那页，忽然觉得，今年的菊花开时，或许该再写篇赋，就写“清风识我意，携香过篱来”。
若忘离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http://www.220book.com/book/685J/)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