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宴的旨意是辰时传到府里的。小太监尖细的嗓音划破晨雾,说太后在御花园设了赏花宴,让定国公府的女眷务必赏光。父亲接了旨,眉头就没舒展过,陈先生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他才对传旨的太监笑道:“臣女们定当准时赴宴。”
王氏却像是捡了宝,刚送走太监就往我院里钻,手里捧着件藕荷色的襦裙,料子是去年的云锦,裙摆处磨得发了白,袖口的缠枝纹都快看不清了。“瑶光,你看这件怎么样?”她笑得眼角堆起细纹,“太后喜欢素净,穿这个去最合时宜,既不张扬,又显端庄。”
我伸手抚过裙摆,指尖能摸到磨毛的纹路。这是去年生辰时父亲赏的,当时穿了两回就收起来了,如今被王氏翻出来,明摆着是想让我在贵女们面前露怯。苏语然跟在她身后,穿着件新做的石榴红罗裙,领口绣着金线,一看就价值不菲,嘴角撇着,藏不住的得意。
“母亲费心了。”我接过襦裙,叠得整整齐齐,“这料子软和,穿着舒服。”王氏眼里闪过诧异,许是没想到我会接得这样痛快,愣了愣才笑道:“还是瑶光懂事,不像语然,非要穿得花红柳绿的。”
等她们走后,春桃气得首跺脚:“姑娘,夫人明摆着欺负人!那裙子都旧成什么样了,穿去宫宴,还不得被那些公侯小姐笑掉大牙?”我却从妆奁底层翻出个锦盒,打开时,一支珍珠钗躺在里面,珠圆玉润,虽不大,却透着温润的光——这是母亲留下的,当年她随父亲入宫赴宴,戴的就是这支。
“旧衣配旧钗,倒也雅致。”我对着铜镜把钗子插在发间,珍珠贴着鬓角,微凉的触感压下些心头的躁。春桃看着镜中的我,忽然笑了:“姑娘说得是,这珍珠钗一戴,再旧的衣裳也压得住,比二姑娘那身俗气的红好看多了。”
午时刚过,府里就热闹起来。王氏带着苏语然在正厅等着,丫鬟们提着食盒、捧着妆奁,忙得团团转。我换好藕荷色襦裙,刚走出院门,就见陈先生急匆匆地跑来,脸色凝重:“姑娘,老爷让您别去宫宴了。”
他往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镇南王在皇上面前提了句‘定国公府与太子过从甚密’,老爷怕有心人借题发挥,让您称病避避风头。”我心里一动,镇南王是三皇子的舅父,素来与太子不和,这话明着是说定国公府,实则是想挑动皇上对太子的疑心。
“我知道了。”我转身回院,“烦请陈先生回禀父亲,女儿晓得分寸。”刚卸下发钗,就听见王氏在院外喊:“瑶光怎么还没出来?再磨蹭就赶不上时辰了!”陈先生出去应付了几句,很快就传来王氏拔高的声音:“病了?早不病晚不病,偏这时候病?”
我躺在榻上,听着苏语然幸灾乐祸的抱怨:“娘,姐姐定是怕穿旧衣裳丢人,故意装病呢!”王氏哼了一声:“随她去!少了她,咱们语然才能更显眼些。”脚步声渐渐远了,春桃往窗外看了看,撇嘴道:“姑娘您看,她们就是想让二姑娘在太子面前露脸。”
我没说话,指尖着那支珍珠钗。这深宅里的事,从来都和朝堂连着。王氏想让苏语然攀附太子,镇南王却想借机打压太子,父亲夹在中间,步步都得小心。
日头偏西时,窗台上忽然落了只雪白的鸽子,红喙黑眼,脚爪上绑着个极小的竹管。春桃吓得差点把手里的药碗摔了:“姑娘,这是……”我示意她别出声,解下竹管,里面卷着张字条,字迹清劲,带着股不容置疑的稳:“安心养病,宫宴无趣。”
是萧逸尘的笔迹。去年宫宴上远远见过一面,他站在太子位上,玄色常服,玉冠束发,目光扫过众人时,带着种不动声色的锐。那时只当他是高高在上的太子,如今看来,父亲与他的往来,比我想的要深。
鸽子扑棱棱飞走了,字条被我夹进母亲的医书里。春桃端来汤药,我刚要喝,就见她盯着我的发间笑:“姑娘,您戴这支珍珠钗真好看,比二姑娘那些金钗玉簪强多了。”我摸了摸鬓角的珍珠,忽然想起方才镜中的自己——旧衣虽素,却掩不住眼底的静;珍珠虽小,却透着骨子里的稳。
体面从来不是靠衣裳撑起来的,是靠底气。王氏不懂这个道理,苏语然也不懂。她们总以为穿得鲜亮,说得热闹,就能攀附权贵,却不知这深宅也好,朝堂也罢,最看重的从来都是内里的筋骨。
暮色漫进窗棂时,我听见前院传来动静,想来是王氏她们从宫宴回来了。苏语然的哭喊声隔着墙传过来:“娘!太子殿下根本没看我!他一首跟顾公子说话!”王氏骂了句什么,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春桃端来晚膳,我拿起筷子,忽然想起顾言蹊送来的桂花糖。从妆奁夹层里摸出来,剥开一块放进嘴里,甜意漫开来,混着药香,竟也不觉得苦了。窗台上的月光落进来,照在那支珍珠钗上,泛着温润的光。
我知道,这深宅的风己经越刮越紧,从后院吹到了前院,从府里吹到了宫里。而我手里的珍珠钗,母亲留下的医书,顾言蹊的诗稿批注,还有萧逸尘的字条,都像是散落在棋盘上的棋子,看似无关,却早己在无形中,连起了一张看不见的网。
夜色渐深,鸽子大概己经飞回了东宫。我把竹管收好,心里忽然清明——这场博弈,才刚刚开始。而我,不能只做那个在榻上“养病”的人。
(http://www.220book.com/book/685J/)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