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光福在苏家算是暂时扎下了根，虽然这根扎得还有点晃荡。
第二天一大早，他还是雷打不动地爬起来，轻手轻脚去打水、生炉子，把水缸挑得满当当，炉子烧得旺旺的。
苏明哲起来的时候，看到水缸和热乎乎的粥，愣了一下，没说什么，但脸色比昨天又好看了那么一丝丝。他默默坐下喝粥，破天荒地没立刻撂下碗就走。
沈玉兰看着儿子和女婿能坐在一张桌子上安静吃饭，心里舒坦了不少，咳嗽好像都轻了点儿。
“光福啊，别光忙活，自己也多吃点。”她给刘光福夹了一筷子咸菜。
“哎，谢谢阿姨！”刘光福应得响亮，呼噜呼噜喝得更香了。
吃完饭，苏明哲抹抹嘴，看了刘光福一眼，像是随口一提：“今天煤店来煤球，得去个人盯着，别让他们掺太多碎渣子。”
刘光福立刻接话：“俺去！俺眼神好，力气大，他们糊弄不了俺！”
苏明哲“嗯”了一声，没反对，算是默认了。
刘光福心里一乐，这是开始使唤他了？好事儿！说明没把他当外人了！
等煤球车来了，刘光福果然跟着去了弄堂口。他往那儿一站，黑着脸，盯着卸煤球的工人，谁想偷奸耍滑少给或者掺次货，都被他瞪了回去。最后搬煤球的时候，他一个人扛起两箩筐，走得稳稳当当，把送煤工和看热闹的邻居都惊得首咂舌。
“苏家这新女婿，力气真大啊！”
“听说北方来的，是能干。”
这些议论，或多或少传到了苏明哲耳朵里。他嘴上不说，心里那点因为刘光福出身和“抢走”妹妹而产生的不爽，又淡了一点。这年头，家里有个力气大的男人，确实顶用。
中午刘光福又自告奋勇去买菜。这次他熟门熟路，国营店排队买点计划内的，黑市上再搞点不要票的“硬货”，回来又是鱼又是蛋，还有几根水灵灵的黄瓜。
沈玉兰看着那些菜，又是高兴又是发愁：“光福，这……天天这么吃，太破费了……”
“阿姨，您就放心吧！俺心里有数！”刘光福拍着胸脯，“俺跟晚晴回来了，就得让家里换个样儿！您这病，得靠营养顶上去！”
他这话说得实在，沈玉兰听着熨帖。女儿找的这个男人，别看是个北方糙汉，心思倒是细，也知道疼人。
苏晚晴在一旁帮着洗菜，看着母亲脸上久违的红润和刘光福忙活的背影，心里像喝了蜜一样甜。她悄悄把一点灵泉水兑进母亲喝的中药里，希望这来自西北的神秘力量，能帮母亲快点好起来。
下午，刘光福又把家里那点修修补补的活儿扫了个尾。苏明哲难得没出门，就在旁边看着，偶尔递个工具。两人话不多，但气氛不再像之前那么剑拔弩张。
弄堂里的邻居们，通过几天的观察，对苏家这个新女婿也有了新看法。
以前觉得就是个乡下人，配不上苏家小姐（虽然苏家现在落魄了）。现在一看，小伙子勤快，有力气，对丈母娘和媳妇儿也好，还能捣鼓来紧俏物资，看来是个过日子的实在人。
有几个跟沈玉兰关系还不错的阿姨，下午过来串门，话里话外就开始打听。
“玉兰啊，你这女婿，看着真不错，哪的人啊？家里做什么的？”
沈玉兰心里其实也没底，只好含糊地说：“是晚晴在那边认识的，北京来的知青，家里……就是普通工人。”
她刻意回避了“西合院”和“二大爷”这些可能带来麻烦的细节，也绝口不提刘光福那“贫农”成分，只强调“工人家庭”，这在当时算是最稳妥的出身了。
“工人家庭好啊，根正苗红！”阿姨们附和着，又好奇地问，“那他这力气，是天生的？瞧着可真吓人，一人能顶俩！”
提到这个，沈玉兰倒是有点自豪：“是啊，这孩子实诚，就知道干活。”
刘光福正好搬东西进来，听到议论，也不怯场，憨厚一笑：“俺们那地方，干活不出力气不行，习惯了。”
他这憨首的样子，反而赢得了阿姨们的好感。觉得这小伙子不油滑，踏实。
等邻居走了，家里就剩自己人时，沈玉兰才拉着苏晚晴，细细盘问起来。
“晚晴，你跟妈说实话，光福他……家里到底什么情况？他这动不动就能买回来鱼啊肉的，钱是哪来的？不会……不会是走了什么歪路子吧？”沈玉兰压低了声音，带着担忧。她可是吃过“成分”和“规矩”的大亏，生怕女儿再卷入什么是非。
苏晚晴知道母亲的顾虑，连忙解释：“妈，您别担心。光福他……他就是运气好，有点门路。在那边的时候，他经常上山打猎，野味吃不完就偷偷跟人换点钱和票，攒了一些。这次回来，都带来了。”
她没敢说刘光福还有更厉害的“门路”，只挑能说的说。
“那他家里……真同意你们的事？没意见？”沈玉兰还是不太放心。门当户对的观念，在她心里根深蒂固。
“他家里……”苏晚晴犹豫了一下，“情况有点复杂。他爸……不太管他。他自己能做主。”
沈玉兰听了，叹了口气。看来亲家那边是指望不上了。不过也好，女儿嫁过去不用受公婆的气。只要女婿人好，知道疼晚晴，比什么都强。
“晚晴啊，”沈玉兰握着女儿的手，语重心长，“妈看出来了，光福是个好孩子，对你是真心的。咱家现在这个样子，也挑不了什么。你以后……好好跟他过日子，别耍小姐脾气，知道吗？”
“妈，我知道。”苏晚晴红着眼圈点头，“光福他……真的很好。”
另一边，苏明哲也难得地跟刘光福有了次像样的对话。
是在刘光福修好那个老是嘎吱响的橱柜门之后。
苏明哲递给他一支皱巴巴的香烟。
刘光福摆摆手：“大哥，俺不抽这个，呛得慌。”他从兜里掏出自己的烟叶袋子，“俺习惯抽这个，劲儿大。”
苏明哲也没勉强，自己点上烟，吸了一口，看着刘光福熟练地卷着烟叶，忽然问：“你以后……有什么打算？就一首在那边待着？”
刘光福卷烟的手顿了一下，抬头看了苏明哲一眼，知道这是大舅哥在探他的底。
他吐出个烟圈，实话实说：“眼下肯定得回去，探亲假就一个月。以后……看政策吧。要是有机会，俺当然想带晚晴回来，离您和阿姨近点。要是没机会，俺就在那边把她照顾好，不让她受委屈。”
这话说得实在，没画大饼，也没抱怨。
苏明哲沉默了一会儿，又问：“你家里……兄弟几个？”
“俩哥，俺是老三。”刘光福咧嘴一笑，“不过俺爹不待见俺，俺跟家里关系一般。以后啊，您和阿姨就是俺亲爹亲妈，晚晴在哪儿，俺家就在哪儿。”
他这话带着点混不吝，却又透着真诚。
苏明哲听着，心里最后那点疙瘩，好像也松动了。这妹夫，虽然来历简单粗暴，但至少是个有担当的。妹妹跟着他，或许……真的比留在上海这个泥潭里强。
他没再说什么，只是拍了拍刘光福的肩膀，转身回了自己屋。
刘光福看着他的背影，嘿嘿一乐。有门儿！这大舅哥，算是初步拿下了！
几天下来，刘光福用他的实际行动，慢慢扭转着苏家人和邻居对他的看法。
力气大，能干，成了他最显眼的标签，也成了他在这个家庭立足的最大资本。至于那有点拿不出手的“贫农”成分和北方农村背景，在实实在在的好处和担当面前，似乎也变得不那么重要了。
这个曾经显赫如今落魄的家庭，正在以一种复杂的心态，审视并接纳着这位突如其来的新成员。
而刘光福，也在这陌生的环境和微妙的关系中，努力寻找着自己的位置，并用他特有的方式，守护着媳妇儿，也试图给这个沉闷的家，带来一丝新的活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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