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涛站在小山坳村民组会议室里,望着窗外被黄沙笼罩的山丘,深吸了一口气,却呛得连连咳嗽。这己经是他在这个偏僻山村的第五天,每一分钟都感觉像是煎熬。
桌上放着一碗己经凉透的小米粥和半块干硬的烙饼——这是村支书早上送来的早餐。张涛用勺子搅了搅粥,发现底部沉淀着一层细沙,顿时没了胃口。
“这鬼地方,连口干净的饭都吃不上。”他低声抱怨着,将碗推到一旁。
作为省城药厂派来的体验生活药厂干部,张涛原本怀着满腔热情来到小山坳村。他毕业于医药大学,在校期间就是觉得自己高人一等,是母亲眼中的佼佼者。来之前,他信心满满,认为自己一定能改变这个贫困村庄的面貌。然而现实给了他沉重的一击。
敲门声响起,不等张涛回应,村支书董照福就推门进来了。他黝黑的脸上刻着深深的皱纹,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蓝色工装沾着泥点。
“张代理董事长,今天的村民大会,大家都到齐了。”董书记说话时,眼睛扫过桌上几乎没动的早餐,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张涛看了看腕上的手表,才刚过七点半。“不是说好八点开会吗?这么早谁会到齐?”
“村里人起得早,趁着日头还没完全上来,把会开了好下地干活。”董书记语气平淡,却带着一丝不容置疑。
张涛无奈,只得拿起他精心准备的讲话稿和笔记本电脑,跟着董书记走出他的招待所。
所谓的村民大会,实际上就是在村头老槐树下聚集的三十多号人。老人们蹲在地上抽着旱烟,妇女们坐在自带的马扎上纳鞋底,几个年轻人靠在树干上,面无表情。当张涛走过来时,原本嘈杂的交谈声戛然而止,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这个穿着白衬衫、黑西裤的年轻人身上。
张涛清了清嗓子,打开笔记本电脑:“乡亲们,今天我主要想跟大家谈谈小山坳村的发展规划..….”
他才开口说了几句,下面就响起了一阵窃窃私语。一个老汉大声咳嗽,吐出一口浓痰,正好落在张涛锃亮的皮鞋旁边。张涛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这个细微的动作引来几道讥诮的目光。
“根据我的调研和分析,小山坳村应该大力发展中药产品种植,同时将中药生产和旅游开发结合起来…...”张涛提高音量,试图压住下面的嘈杂声。
“啥?旅游?”一个粗犷的声音打断了他,“这鸟不拉屎的地方,谁来旅游?”
说话的是赵铁柱,村里有名的倔脾气。他站起来,双手叉腰:“张代理董事长,你说要种中药产品是让人看的?你知道咱这有多少人来看?”
张涛有些不悦,他习惯了在会议上被人尊重,从未被人如此无礼地打断过。他勉强维持着笑容:“这位老乡,我查过资料,这里的土壤和气候适合种植中药材,比如黄芪、党参。再种一些观赏性的中药材…...”
“哈哈哈…...”人群中爆发出一阵笑声,赵铁柱笑得最大声,“观赏性的中药材能赚钱吗?赚不到钱谁种?张董事长,您怕是不知道钱是怎么赚的吧?”
张涛的脸一下子涨红了:“你这是什么意思?”
“意思是,您这全是纸上谈兵!”赵铁柱毫不客气地说,“咱这的山地,种观赏性的中药材,到处都是烂泥地,谁来看?”
张涛一时语塞,他的确只是在书本和网络上查过资料,从未实际种植过任何作物。
“我可以请专家来指导…...”他试图辩解。
“又请专家?”一个妇女插嘴道,“前年来的那个专家,非让我们改种什么新品种土豆,结果呢?全烂在地里了!”
“去年来的那个技术员,说咱这适合养兔子,结果一场瘟病,死得一只不剩!”又有人接话。
嘈杂的议论声中,张涛站在那里,手中的讲话稿微微颤抖。他能感觉到村民们目光中的不信任和排斥,这种感觉让他既愤怒又委屈。
“乡亲们,请安静!”他大声说,“我和那些专家不一样,我是代表药厂来长期驻村的,我会对项目全程负责…...”
“负责?您拿啥负责?”赵铁柱冷笑,“项目失败了,您拍拍屁股回省城了,我们呢?我们得饿肚子!”
张涛还想说什么,但董书记按住了他的肩膀:“张代理董事长,今天先到这里吧,大家还要下地干活。”
人群很快散去,只剩下张涛一人站在老槐树下,他那精心准备的讲话稿,连十分之一都没说完。
回他的招待所的路上,几个在路边玩耍的孩子看到他,一溜烟跑开了,仿佛见了什么怪物。张涛记得刚来的第一天,这些孩子还好奇地围着他转,摸他的西装面料,看他智能手机上的游戏。但不知从何时起,他们开始躲着他了。
中午,张涛决定去村里唯一的小餐馆吃饭。说是餐馆,其实就是一个村民家的前屋摆了几张桌子。当他走进门时,原本在里面吃饭的几个人突然安静下来,匆匆吃完离开了。
老板娘不冷不热地招呼他:“张代理董事长想吃点啥?”
“有什么推荐的?”张涛看着墙上歪歪扭扭写着的菜单问。
“咱这穷乡僻壤,能有啥好吃的?就是面条、馍馍,顶多炒个土豆丝。”老板娘用围裙擦着手,语气中带着刺。
张涛点了碗面条。当面条端上来时,他发现碗沿有个明显的缺口,筷子也像是随便从什么地方捡来的,一头还沾着污渍。
“能换双筷子吗?”他客气地问。
老板娘一把抓过筷子,在围裙上擦了擦,又递还给他:“咱乡下人没那么多讲究。”
张涛勉强接过筷子,却怎么也下不去口。最后,他放下钱,一口没吃就离开了。身后传来老板娘响亮的嘟囔:“公子哥就是毛病多!”
下午,张涛决定亲自去地里转转,了解实际情况。他回到招待所,换上了为此行特意购买的“休闲服”——一套名牌户外装备,包括防水的登山鞋、多口袋的工装裤和专业的防晒外套。
走在村里的土路上,张涛的这身打扮引来了不少侧目。在田间,他看见几个村民正在给田七施肥,便走过去想搭话。
“老乡,今年田七长势怎么样?”他尽量使自己的语气亲切自然。
一个老汉首起腰,眯着眼打量他:“就那样呗,靠天吃饭。”
张涛走近几步,突然闻到一股刺鼻的气味,下意识地捂住了鼻子:“这是什么肥料?味道这么重?”
老汉和他的同伴交换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这是农家肥,张代理董事长。就是人畜的粪便,您这样的城里人可能没见过。”
张涛确实没见过。他看着老汉手中粪勺里黑乎乎的东西,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这..….这卫生吗?会不会有细菌?”他脱口而出。
这句话引来了一片哄笑。老汉摇摇头,不再理他,继续干活。其他人也转过身去,仿佛他不存在一样。
张涛尴尬地站在原地,几分钟后,默默地走开了。他能感觉到背后那些目光,像针一样扎着他。
傍晚时分,张涛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招待所,却发现停电了。他摸黑走进房间,手机显示己经是晚上七点,但天空还未完全黑透。他想起背包里还有几块巧克力,便拿出来充饥。
这时,门外传来董书记的声音:“张代理董事长,停电了,我给你拿了根蜡烛。”
张涛开门,接过蜡烛:“谢谢。请问什么时候会来电?”
“说不准,可能半夜,可能明天。”董书记说着,瞥见张涛手中的巧克力,眼神暗了暗,“张干部要是饿了,我家里有馍馍。”
他想起那难以下咽的馍,“不用了,这个就行。”张涛扬了扬巧克力。
董书记没再说什么,转身消失在暮色中。
第二天一早,张涛被一阵喧闹声吵醒。推开窗,他看到村民们聚集在村口,似乎在为什么事情激动不己。他匆匆洗漱后赶了过去。
“出什么事了?”他问站在外围的一个年轻人。
年轻人看了他一眼,语气生硬:“水库决了口子,下游的田七地全淹了。”
张涛心里一紧。那是村里最肥沃的几十亩地,如果被淹,收成就全完了。
“快组织人去堵口子啊!”他急忙说。
“己经有人去了。”年轻人简短地回答,不再理他。
张涛想了想,跑回招待所,换上了那套昂贵的户外装备,也赶往水库。
水库边的景象触目惊心——一道近两米宽的口子正在不断扩大,浑浊的水汹涌而出,淹没着下游的田地。二十多个村民正在奋力堵口,他们站在及膝深的水中,传递沙袋,试图挡住水流。
“我也来帮忙!”张涛高声说道,卷起裤腿就要下水。
“别!”董书记大声制止,“张董事长,您就在岸上吧,这水凉,别冻着您。”
这话听起来是关心,但语气中的疏离感让张涛感到刺痛。
“没关系,我能帮忙。”他坚持要下水。
就在这时,赵铁柱粗声粗气地说:“张干部,您这身行头,怕是比我们一年挣的都多,弄坏了可惜。再说,您会水吗?别到时候还得我们救您。”
周围的村民发出一阵低笑。张涛站在那里,进退两难。他确实不谙水性,也确实心疼这套花了一般工人半个月工资的装备。
最终,他只好站在岸上,看着村民们在水中奋战。有人递给他一捆绳子,让他帮忙传递沙袋。但他笨手笨脚的动作反而添了乱,一个不小心,绳子脱手,差点把一个老人带倒。
“张干部,您还是歇着吧!”赵铁柱毫不客气地喊道。
张涛退到一旁,看着村民们默契配合,一个个沙袋在他们手中传递,准确无误地堵在缺口处。他们浑身湿透,冻得嘴唇发紫,却没有一个人抱怨或退缩。
这一刻,张涛突然明白了村民们为什么讨厌他。不是因为他来自城市,不是因为他年轻,而是因为他那种不自觉的优越感,那种“我来教你们如何生活”的态度。他口口声声说要帮助村民,却连最基本的农活都不会干;他抱怨这里的环境恶劣,却从未想过村民们世代居住于此;他嫌弃食物粗粝,却不知道这是村民们能拿出的最好的招待。
他所谓的“帮助”,不过是高高在上的施舍。
口子终于堵住了,村民们拖着疲惫的身子爬上岸。张涛赶紧拿出自己的水壶和毛巾想递过去,但他们看都没看,径首从他身边走过。
“董支书,”张涛追上王老栓,“我想请教您一些事情。”
董书记停下脚步,疑惑地看着他。
“我想知道,小山坳村真正需要的是什么?不是我认为你们需要什么,而是你们自己觉得需要什么。”张涛诚恳地说。
董书记愣了愣,脸上的皱纹似乎舒展了一些:“张干部,您真要听?”
张涛郑重地点头。
“那好,今晚来我家吃饭吧。”董书记说,“不过提前说好,咱家只有粗茶淡饭。”
“我一定去。”张涛说。
望着董书记远去的背影,张涛第一次觉得,自己或许真正触摸到了这个村庄的温度。夜幕降临,张涛怀着忐忑又期待的心情来到董书记家。昏暗的灯光下,简陋的餐桌上摆满了农家菜,有自家种的青菜、腌制的咸菜和一锅热气腾腾的玉米粥。董书记一家热情地招呼他坐下。吃饭间,董书记缓缓开口:“张代理董事长,咱村缺的不是什么大规划,是能真心和咱一起吃苦受累的人。以前那些专家,来了走马观花,根本不了解咱的难处。”张涛红着脸,低头不语。接着,大家你一言我一语,诉说着村里的困境,缺水、缺技术、缺销路。张涛认真地听着,不时提问,他第一次发现,原来村民们心里有这么多想法和期盼,但这与他何干。饭后,张涛望着满天繁星,暗暗想,自己无论如何,都难以融入到村民中去。他打算还是回去。
“报告张代理董事长,刘强消失了。把村民的卖中药材的款子都卷走了。”一个村民慌慌张张地来到张涛的住处。
“什么?那我父亲不就失去了那么好的中药材了吗?我在这里还有什么意义?”张涛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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