灾难不因为张平的忍受而不降临到她的头上。父亲张建国因为国企改制而让国企资源流失而摊上官司，被关进监狱。张家因此天都塌了，母亲王丽娟流着泪对张平说：“张平，我们家的事你也是知道的，我供不起你们三人读书。”张平虽然舍不得放弃读书，但只好低着头不说话。
窗外的秋雨淅淅沥沥，敲打着玻璃窗，仿佛也在为这个家叹息。张平的目光穿过模糊的窗玻璃，落在院子里那棵老槐树上，几片枯黄的叶子在雨中挣扎着，最终还是飘落在地，粘在湿漉漉的水泥地上。
“你是大姐，弟弟妹妹还小…...”母亲的声音哽咽了，后面的话被压抑的啜泣取代。
张平依然低着头，盯着自己洗得发白的帆布鞋尖。鞋头上有一个小小的破洞，她上星期还用针线仔细缝过，但现在看来，那缝线如同她努力维持的生活，一扯就散。
“我明白，妈。”她终于开口，声音轻得几乎被雨声淹没。
母亲王丽娟伸手想摸摸女儿的头，却又缩了回去，仿佛连这最简单的安慰都无力给予。她转身走进厨房，锅碗瓢盆的碰撞声掩饰不住压抑的哭声。
张平慢慢站起身，走进她的小房间。墙上还贴着她的奖状，“三好学生”、“数学竞赛一等奖”、“优秀班干部”…...这些曾经让父母骄傲的纸片，此刻却像是对现实的讽刺。她从床底下拖出那个用了六年的书包，轻轻抚摸着磨损的边角。
书包里还装着前天发的模拟考试卷，数学148分，全班第一。班主任特意把她叫到办公室，说以她的成绩，以后考上重点大学没问题，甚至冲击清华北大也有希望。
现在，这些希望都变成了秋雨，滴落在地上，化为泥泞。
“姐，你怎么这么早回来了？”门口探进一个小脑袋，是上初中的弟弟张涛，身后跟着刚上小学五年级的妹妹张妍。
张平迅速抹去眼角的，强扯出一个笑容：“今天放学早。你们饿了吗？妈在做饭，我去帮忙。”
“爸什么时候回来？”张妍仰着小脸问，眼睛里有说不出的期待。
张平的心猛地一揪。孩子们还不知道父亲入狱的事，母亲只告诉他们爸爸出差了，要很久才能回来。
“快了，等冬天过去了，春天就来啦。”张平模仿着父亲往常的语气，揉了揉妹妹的头发。
晚饭吃得异常安静。除了筷子碰碗的声音，就只有窗外不曾停歇的雨声。母亲几乎没动筷子，只是看着三个孩子吃饭，眼神空洞。
“妈，我不打算读书了。”饭后，张平在厨房帮母亲洗碗时，突然说道。
王丽娟手中的盘子滑回水池，溅起一片水花。“你说什么胡话！”她声音陡然提高，又迅速压低，生怕客厅里的两个孩子听见。
“我己经想好了，我去找工作，帮您分担。涛涛和妍妍还小，他们必须继续读书。”张平平静地说，仿佛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决定。
“不行！你是成绩最好的，老师都说你能上重点…...”母亲的声音再次哽咽。
“正因为我是大姐。”张平打断母亲，转过头，目光坚定，“我己经十七岁了，可以工作。服装厂不是在招人吗？我同学姐姐就在那儿，一个月能挣两千多呢。”
王丽娟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转过身，肩膀微微颤抖，虽然这是她所希望的，但她也觉得可惜，但为了自己的两个孩子，只能牺牲张平。
那一夜，张平失眠了。她听着窗外的雨声和身旁妹妹平稳的呼吸，心里计算着家里的开支。父亲的工资没了，母亲的那点收入根本不够支付三个孩子的学费和生活费。还有那重如泰山的法院判决的赔偿金。
第二天，张平没有去学校。她穿上最体面的衣服——一件浅蓝色的衬衫和黑色裤子，去了市中心的一家百货公司应聘售货员。
“初中学历？为什么不上高中？”面试的主管推了推眼镜，好奇地问。
“家里需要我工作。”张平简短地回答，没有多余的解释。
主管点点头，似乎见惯了这种情况：“试用期一个月，工资一千八，转正后两千二，表现好有提成。周一能来上班吗？”
“能。”张平说，心里算着一千八能买多少斤米，能付多少水电费。
回家的路上，雨终于停了。阳光透过云层缝隙洒下来，在湿漉漉的街道上形成斑驳的光影。张平在街角看见了班主任李老师。
“张平，你今天怎么没来上学？你妈妈打电话说你不舒服，我好担心。”李老师快步走来，关切地看着她。
张平低下头：“老师，我不读书了。家里需要我工作。”
李老师愣住了，随即明白过来：“是因为你父亲的事吗？学校可以帮你申请助学金，还有…...”
“不够的，老师。”张平抬起头，努力不让眼泪掉下来，“不只是学费，还有生活，还有...…很多很多。”
李老师沉默了片刻，最后轻轻叹了口气：“别忘了学习，无论做什么工作，知识都有用。随时可以回来找我。”
张平点点头，快步走开，生怕慢一步就会后悔。
周一清晨，张平穿上百货公司发的制服——一套深蓝色的套装，胸前别着工牌。镜子里的她像个陌生人。
“姐，你这身真好看。”张妍羡慕地摸着制服的料子。
“好好学习，将来你也能穿这样的衣服。”张平笑着说，心里却泛起苦涩。
百货公司的工作并不轻松。每天站八个小时，微笑着对每一个顾客说“欢迎光临”，介绍商品，开单，包装。一起工作的多是中年妇女，闲时聚在一起聊家长里短。张平很少参与，只是默默整理货架。
午餐时间，她总是找个角落，拿出从家里带的饭盒，匆匆吃完后就拿出课本偷偷看一会儿。她记得李老师的话，知识总会有用。
一个月后，张平领到了第一份工资。她仔细数出八百元放在一个信封里，那是弟弟妹妹下学期的学杂费；又数出五百元作为家用；剩下的存起来，准备偿还法院判的赔偿金。
当她将钱交给母亲时，王丽娟的手颤抖着：“你自己留点，买件新衣服吧。”
“不用，制服够穿了。”张平摇摇头，“周末我可以加班，加班费更高。”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秋雨变成了冬雪，然后又化为春雨。张平在百货公司表现优秀，被提升为小组长，工资涨到了两千八。她学会了精打细算，学会了在菜市场讨价还价，学会了修补弟弟妹妹的衣服和书包。
弟弟妹妹只知道姐姐在百货公司工作，很受老板赏识，却不知道她每天下班后双腿肿痛，不知道她因为顾客的无理取闹偷偷哭过，不知道她多少次梦见自己坐在大学的教室里。
春天的一个周末，张平加班回家晚了些。推开家门，她惊讶地看到弟弟妹妹正襟危坐，母亲眼里含着泪光，但嘴角是上扬的。
张平惊讶地看着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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