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英发现寄住的张平日渐消瘦，坚持要带她去医院。
张平突然死死抓住褪色的衣角：“我知道自己的身体，我没有病。” 说着就要去房间。
吴英的丈夫常和默默挡住房门：“先去检查一下，看看有没有病。” 张平坚决地摇摇头。
吴英把最后一点忧虑咽回肚子里，默默看着张平。灯光下，这妹子瘦削的侧脸轮廓愈发分明，像被什么无形的东西用力削去了血肉，只留下嶙峋的线条。那声“我知道自己的身体”说得平静，却像一块沉甸甸的石头，压在了吴英的心口。她没再坚持，只是怅然地叹了口气，声音在寂静的灶屋里显得格外清晰。
夜深了，窗外是沉沉的墨色，连虫子也歇了。吴英翻来覆去，身下的土炕仿佛长出了无数细小的刺，扎得她浑身不自在。张平那轻飘飘的拒绝，还有她坚决却虚弱的样子，不断在眼前晃动。吴英终于忍不住，轻轻推了推身边鼾声均匀的丈夫常和。
“哎，”她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醒醒，跟你说个事儿。”
常和迷迷糊糊地应了一声，翻过身，睡眼惺忪地看着她：“大半夜的，闹啥呢？”
吴英凑得更近，几乎贴着他的耳朵，把声音挤成一条细线：“老常，我瞅着张平妹子……不对劲。太瘦了，真的，风大点都能吹跑。刚才我说带她去卫生院瞧瞧，她死活不肯去，说‘知道自己的身体’。”
黑暗中，常和的鼾声彻底停了。他沉默了几秒，那沉默沉甸甸的，像压着东西。吴英的心也跟着悬了起来，在黑暗里扑通扑通跳着。
“你也觉得不对头，是吧？”常和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刚醒的沙哑，却异常清醒，“光知道顶啥用？她那脸色，黄得跟旧年画似的。这事儿不能由着她，明儿个必须去卫生院！咱俩一起说。”
丈夫斩钉截铁的话像一颗定心丸，瞬间稳住了吴英乱跳的心。她长长吁出一口气，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可紧接着，一股更深的忧虑又悄然弥漫开来。张平那看似平静的拒绝下，到底藏着什么？她闭上眼，眼前却全是张平那瘦得凹陷下去的脸颊和强撑出来的笑容。这一夜，注定短不了了。
第二天清晨，吴英特意多熬了些稠粥。灶膛里柴火噼啪作响，米香混着柴草燃烧的气息弥漫开来。她端着粥碗走进张平住的小偏屋时，常和己经站在了门口，高大的身影几乎把整个门框都填满了。
张平正坐在炕沿，身上那件洗得发白、起了毛边的碎花衬衫空荡荡地挂在身上，显得人更加伶仃。她试图把袖子往下拽了拽，似乎想遮住过分细瘦的手腕。听见脚步声，她抬起头，看见吴英身后的常和，眼神明显闪烁了一下，像受惊的小鹿。
“妹子，趁热喝点。”吴英把碗递过去，努力让声音听起来轻松自然，“你常和哥也担心你，咱今儿个正好没啥要紧活儿，一块儿去卫生院瞅瞅，图个安心。”她脸上堆着笑，仿佛这只是个再寻常不过的串门提议。
张平没有接碗。她垂着眼，盯着自己搁在膝盖上的手，那双手指节突出，皮肤绷得紧紧的。她的肩膀微不可察地绷紧了，像一张拉满的弓。
“姐，”她的声音干涩，低得几乎听不见，带着一种近乎哀求的虚弱，“真不用麻烦。我……我知道的。”她顿了顿，似乎在积蓄力量，“在家时也这样，吃不多，习惯了。”
吴英脸上的笑容僵住了，端着碗的手停在半空。她求助似的看向门口的丈夫。
常和往前迈了一步，他本就高大，这一步更带来无形的压力。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份量，像铁块砸在松软的土地上：“张平妹子，不是麻烦不麻烦。身子骨是自个儿的本钱。你这模样，别说你姐看着心疼，我看着都揪心。在“人人书库”APP上可阅读《都市花开小山坳》无广告的最新更新章节，超一百万书籍全部免费阅读。renrenshuku.com人人书库的全拼.com即可访问APP官网卫生院就在镇上，几里路的事儿，检查一下，没事最好，咱回来也踏实。真有点啥，早瞧早好，拖着算怎么回事？”
他的话语像一块块石头，砸在张平的心湖上，激起一圈圈慌乱的水纹。她猛地抬起头，脸色比刚才更加灰败，嘴唇翕动着，却发不出声音。那双深陷下去的眼睛里，翻涌着复杂而激烈的情绪——是恐惧？是窘迫？还是别的什么？
她的呼吸骤然变得急促起来，胸口剧烈地起伏，仿佛刚跑完一场漫长的山路。紧接着，一阵压抑不住的咳嗽毫无预兆地爆发出来。她慌忙用手捂住嘴，身体蜷缩着，肩膀随着剧烈的呛咳而猛烈抖动，单薄得像一片风中的枯叶。那咳嗽声嘶哑、空洞，仿佛要把五脏六腑都从胸腔里掏出来，带着一种令人心惊的撕裂感，在小屋里沉闷地回响。
吴英吓得赶紧放下碗，一步跨到炕沿边，伸手就去扶她：“妹子！你看看你，咳成这样还说没事！”她的手刚碰到张平剧烈起伏的肩背，就感到那骨头硌得她手心发疼。
就在这一片混乱的咳嗽声中，“啪嗒”一声脆响，一个小小的、深褐色的玻璃药瓶，从张平那件旧衬衫的口袋里滑落出来，掉在了坑洼不平的泥地上，滚了几圈，停在常和的脚边。
那清脆的落地声，像一道惊雷，劈开了混乱的空气。
剧烈的咳嗽声戛然而止。
张平的身体猛地僵住，像被瞬间冻住。“这是感冒药。”她捂在嘴上的手抖得厉害，指缝间渗出压抑的喘息。她的目光死死盯在常和脚边那个小小的药瓶上，瞳孔骤然收缩，里面盛满了赤裸裸的恐惧和一种被彻底戳穿的绝望。那是一种猎物在猎人枪口下无处遁形的惊惶。
时间仿佛凝固了。灶屋里只剩下张平粗重、颤抖的呼吸声，还有她自己擂鼓般的心跳，一下下重重地敲打着耳膜。
吴英也看到了那个药瓶，她的心猛地沉了下去，像坠入冰冷的深井。她下意识地看向丈夫。常和的目光沉沉地落在那药瓶上，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他弯腰，动作缓慢而凝重，仿佛拾起的不是一个小小的瓶子，而是一块千钧巨石。
他捏着那个小小的玻璃瓶，瓶身上贴着磨损的标签，字迹己经模糊不清，瓶底还残留着几粒白色的药片。常和没有说话，只是把瓶子举到眼前，仔细地看了看，然后又沉沉地看向炕上那个抖成一团的身影。
那无声的目光比任何质问都更有力。张平再也承受不住这巨大的压力。她猛地从炕沿上站起来，动作快得有些踉跄，仿佛要逃离这个窒息的空间。她甚至不敢再看常和手里的药瓶一眼，低着头，声音破碎而急促，带着哭腔：“我……我去喂鸡！”
她像一只受惊的兔子，只想夺路而逃。
然而，常和那高大如山的身影，早己稳稳地堵在了门口，像一道无法逾越的闸门。他纹丝不动，目光沉静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坚持，牢牢锁住张平慌乱的身影。
“张平妹子，”常和的声音异常低沉，却像重锤敲在每个人的心上，“药都吃到这份上了，你还硬撑着？到底啥病？钱的事，不用你操心！”最后几个字，他咬得格外重，带着一种庄稼汉的质朴和担当。
她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小兽，浑身剧烈地颤抖着，双手死死攥住身上那件褪色碎花衬衫的衣角，用力之大，指关节都泛出青白，薄薄的布料仿佛下一秒就要被她撕碎。她死死盯着常和，又像是透过他在看着更遥远、更可怕的东西，眼神里全是破釜沉舟的决绝。
“姐！常和哥！”她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眼泪终于决堤，汹涌地冲出深陷的眼眶，在她灰黄枯瘦的脸上冲出两道滚烫的痕迹，“求你们了，别管我了行不行？让我……让我……我不要去医院检查……”后面的话被剧烈的哽咽堵住，她泣不成声，瘦弱的身体摇摇欲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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