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兰英第三次梦到常贵娶了那个城里来的姑娘，醒来时嘴角还挂着笑。窗外鸡刚叫过头遍，灰蒙蒙的天光透过糊窗纸渗进来，在她皱纹深刻的脸上投下微弱的光影。她侧耳听了听，隔壁小儿子常贵的鼾声正有节奏地传来，便轻手轻脚爬下炕，生怕惊醒了那“木头疙瘩”。
灶房里，她一边生火做饭，一边盘算着。前三个儿子娶亲都没让她这么操心过，老大常和相亲一次就相中了邻村姑娘；老二常荣是自己看上了赶集时遇到的姑娘；老三常华更是省心，姑娘家主动托媒人上门说亲。唯独这小儿子常贵，二十有五了，连姑娘的手都没牵过。
“娘，您又起这么早。”常贵揉着眼睛走进灶房，高大的身子在低矮的门口不得不弯下腰。
郝兰英往锅里撒了把玉米面，搅着咕嘟冒泡的粥，“今儿个你去趟乡里，买点红糖回来。”
“红糖？家里不是还有吗？”
“叫你去你就去，哪那么多话。”郝兰英瞪了他一眼，心里早己盘算好了下一步。
早饭桌上，一家子几口人围坐在一起。三个儿媳忙着盛饭布菜，郝兰英的眼睛却时不时瞟向窗外。她在等那个身影——城里来的张平姑娘。这姑娘是几个月前从省城来的。第一次见到张平时，郝兰英就愣住了，这姑娘皮肤白得像刚蒸好的馒头，眼睛亮得像夜里的星子，说话温声细语，却又不怯场。
果然，没过多久，一个纤细的身影出现在院门口。
“兰英婶子，您在吗？”张平的声音清亮亮的。
郝兰英赶忙放下碗筷，迎了出去，“哎呀，张平姑娘啊，吃过了没？进来吃点？”
张平笑着摆手，“吃过了吃过了。今天来是想跟您打听一下，常贵在家吗？”
郝兰英心里乐开了花，她等的就是这话。“在，在呢！进屋说进屋说！”
常贵埋头喝着粥，头也不抬。郝兰英暗地里踢了他一脚，他才不情不愿地挪了个位置出来。
张平倒也不客气，落落大方地坐在常贵对面，“常贵哥，早上好。”
常贵嗯了一声，头埋得更低了，耳根子却悄悄红了。郝兰英看在眼里，急在心里。这傻小子，人家姑娘都主动打招呼了，他还像个闷葫芦。
接下来的日子，郝兰英变着法儿创造机会。今天请张平来吃饭，明天让常贵送点新鲜蔬菜过去，后天又送只鸡过去。张平似乎也很喜欢来常家，有时带着书本，有时请教常贵几个问题，更多时候，她就安静地坐在院子里，看常贵修理制陶工具。
但常贵始终那副德行。每次郝兰英催他主动点，他总闷声说：“人家是城里人，我们是乡下人，别白日做梦。人家一个小姑娘，对她好一点可以，其它，别想。”
郝兰英可不信这些。她活了六十多年，什么人没见过？她看得分明，张平看常贵的眼神里有光。那不是一个普通姑娘看普通汉子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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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雨一时半会儿停不了，姑娘今晚就住这儿吧。”郝兰英不容分说地安排道，“常贵，你去你大哥那挤一宿，把你那屋腾给张平姑娘。”
常贵愣了愣，“娘，这不合适吧.…..”
“有什么不合适！快去！”郝兰英瞪了他一眼。
雨哗啦啦下着，没有停的意思。晚间，郝兰英把常贵叫到灶房，塞给他一碗姜汤，“去，给张平姑娘送去，她有点受凉了。”
常贵犹豫着，郝兰英首接把他推了出去。
张平正坐在常贵屋里的炕上看书，见常贵进来，连忙起身。她穿着郝兰英的粗布衣裳，宽大的衣服更衬得她身形纤细。头发湿漉漉地披在肩上，显得比平日更加柔和。
“常贵哥，麻烦你们了。”她接过姜汤，轻声说道。
常贵站在那儿，手脚不知往哪放，“没、没事。你趁热喝。”
窗外雨声渐小，屋檐滴水有节奏地敲打着地面。常贵正要退出屋，张平忽然叫住他：“常贵哥，能陪我聊会儿吗？雨声听着有点孤单。”
常贵迟疑了一下，拖过墙角的小板凳坐下，与张平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
“常贵哥，你喜欢乡下生活吗？”张平小口喝着姜汤，问道。
“喜欢。踏实。”常贵言简意赅。
“我也喜欢。”张平望向窗外，月光从云缝中漏出来，照在她脸上，“城里太吵了，每个人都在赶时间。这里不一样，时间好像是慢慢的，人能听见自己心里的声音。”
常贵有些惊讶地看着她。他原以为城里人都瞧不上乡下生活。
张平转过头来，眼睛在昏黄的灯光下格外明亮，“你知道吗？我来到这里以后，现在真正爱上这里。”
常贵点点头，话突然多了起来：“是有些老手艺没人学了，老故事也没人讲了。我娘就会讲很多，但她总说，现在年轻人不爱听这些。”
“我爱听啊！”张平眼睛一亮，“你娘讲的故事我都记下来了，特别生动。对了，常贵哥，你会讲什么故事吗？”
常贵想了想，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会一点陶工活的故事，跟我爹学的。”
“那给我讲讲吧！”张平往炕沿挪了挪，一副期待的表情。
于是常贵讲起了陶土怎么选，怎么处理，不同陶土有不同的性格。他说得投入，手势也多了起来。张平听得入神，不时问几个问题。
灶房门口，郝兰英悄悄扒着门缝看，嘴角扬得老高。
雨完全停了，月亮明晃晃挂在天上。常贵终于起身告辞，张平送他到门口。
“常贵哥，”她忽然轻声叫住了他。郝兰英暗暗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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