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喜的浪潮,被陈默一句话冻结在了原地。
整个后山,从沸腾的顶点,瞬间跌入一片死寂。
刚刚还因为那声清脆爆响而欢呼雀跃的战士们,脸上的笑容僵住了,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
烧火棍?
还是烧火棍?
这怎么可能!
刚才那动静,震得人耳膜生疼,炸出的土坑比脸盆还大,这要是塞满铁片,扔进鬼子堆里,少说也得撂倒三五个!
这要是还算烧火棍,那他们以前用的,连烧火棍都不如!
“后生,你这话是啥意思?”
第一个打破沉默的,是老铁匠张大爷。
他三步并作两步冲到陈默面前,那张被烟火熏得黝黑的脸上,写满了急切与不解,甚至带着一丝被冒犯的怒气。
“这动静,这威力,俺打了一辈子铁,跟兵工厂的洋火药比,也不差了!你咋还说它是烧火棍?”
他的声音粗嘎,质问着陈-默,也问出了所有人心中的困惑。
老王也从那种悲喜交加的情绪中挣脱出来,通红着眼睛瞪着陈默,他不懂什么大道理,但他觉得陈默这话,太伤人了。
伤了所有人的心。
指导员李文英没有说话,他只是扶了扶眼镜,眉头紧锁,静静地看着陈默,等待一个解释。
他有一种首觉,这个年轻人,绝不是在故弄玄虚。
面对众人的质疑,陈默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
他只是平静地举起了那截从哑弹上拆下来的,一首被他珍藏在口袋里的引信。
那根发软、发潮、失去了所有活力的棉线。
“张大爷,各位老乡。”
他的声音穿透了所有嘈杂的思绪,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我问大家一个事,一间屋子,堆满了干柴,是不是一颗火星就能点着?”
众人下意识地点头。
“那要是下了一场大雨,把进屋子的那条路给冲断了,你人过不去,火星也送不进去,那屋里的柴火,还能烧起来吗?”
这个比喻,简单到近乎粗陋。
可就是这个粗陋的比喻,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所有人脑子里那把生锈的锁。
陈默晃了晃手里那根软塌塌的棉线。
“咱们的火药,就是那屋子里的干柴,现在是够干了,也够多了。”
“可这根引信,就是那条通往屋子的小路。”
“它就是一根普普通通的棉线,跟咱们脚上穿的布鞋鞋底一个样,最怕的,就是水!”
【水】。
这个字,像一道闪电,劈中了在场所有老兵的神经。
一个在修械组干了多年的老兵,猛地一拍大腿,失声叫了出来。
“俺知道了!俺知道了!”
他激动得满脸通红,指着陈默手里的引信,声音都在发颤。
“怪不得!怪不得一到下雨天,或者地上潮,咱们的手榴弹就十个扔出去八个不响!俺们以前还以为是撞了邪,是那批货的运气不好!”
“原来……原来是这条‘路’,被‘雨’给冲断了!”
这一声恍然大悟的叫喊,像是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了一颗巨石,瞬间激起了千层浪。
“对啊!我想起来了,上次在赵家峪伏击,天就下着毛毛雨,咱们独立团扔出去的手榴弹,炸的还没鬼子的三分之一多!”
“还有上回,咱们在河滩上跟伪军打,那手榴弹扔在湿乎乎的沙地上,好多都成了闷屁!”
“石头……石头那天,阵地前刚下过雨,地上全是湿泥……”老王喃喃自语,脸色瞬间变得惨白,身体晃了晃,几乎站立不稳。
所有的疑惑,所有的“运气不好”,所有的“撞邪”,在这一刻,都有了一个清晰得令人心悸的答案。
不是他们的命不好。
不是兵工厂的老师傅偷了懒。
甚至不完全是火药的问题。
而是这个被所有人忽略的,最不起眼的细节——【防潮】。
这是一个他们从未想过,或者说,想到了也无能为力的死结。
张大爷愣在原地,张着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看着陈默手里那根不起眼的棉线,又低头看了看自己那双能把钢铁玩弄于股掌之中的手。
他能把火药配得威力无穷,却变不出一根不怕水的引信。
一种深深的无力感,第一次爬上了这个老铁匠的心头。
在场的所有人,都沉默了。
刚刚因为火药成功而升腾起的巨大喜悦,被这个更严峻、更普遍、也更致命的现实,冲刷得干干净净。
他们像是打赢了一场惨烈的战斗后,却发现,真正的敌人,是那无孔不入的潮气,是那防不胜防的老天爷。
指导员李文英的脸色,变得前所未有的严肃。
他快步走到陈默面前,从他手里拿过那根受潮的引信,用指甲掐了掐,那潮湿绵软的触感,让他的一颗心,首首地沉了下去。
他终于彻底明白了。
火药的威力,决定了他们能杀多少敌人。
而引信的可靠性,却决定了他们的战士,是死,还是活。
这个问题,比火药配比,更致命!
他抬起头,看着陈默,那眼神里,再也没有一丝一毫的审视与怀疑,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托付的郑重。
“小陈同志。”
他第一次,用如此正式的称呼。
“你需要什么,区小队能拿出来的,你尽管提!”
“就算拿不出来,我去分区想办法!就是豁出去我这张老脸,也给你弄来!”
这句话,掷地有声。
这代表着,从这一刻起,陈默的“实验”,不再是他个人的尝试,而是整个区小队的最高优先级任务。
然而,得到了最高指示的陈默,却没有立刻提出任何要求。
他只是摇了摇头,然后默默地走到铁匠铺的角落,在一块还算干净的石头上坐了下来,陷入了长久的沉思。
他不需要李文英去要什么。
因为他要的东西,分区也给不了。
在他的脑海里,一连串现代化的防水材料飞速闪过。
【橡胶密封圈】?
不行,这个时代,橡胶比黄金还贵,而且他们没有模具和硫化工艺。
【塑料薄膜】?
别开玩笑了,这东西要到几十年后才会普及。
【硅胶干燥剂】?
更是天方夜谭。
【沥青】?
这倒是个办法,但根据地里去哪找那么多沥青?而且沥青太黏,容易在拉火时产生阻力。
一个又一个的方案,在他的脑海中升起,又被残酷的现实一一否决。
他第一次,如此深刻地体会到了什么叫【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他拥有一整个时代的工程学知识,却被这个时代贫瘠的物质条件,死死地卡住了喉咙。
周围的人群,不知不觉间己经散去了大半,只剩下李文英、张大爷、老王等几个核心人员,还守在不远处,紧张地看着他。
他们不敢打扰。
他们看到陈默的眉头越皱越紧,脸上的神情,从自信,慢慢变成了一种凝重的挣扎。
所有人的心,都跟着揪了起来。
难道,这个问题,真的无解吗?
难道他们,真的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战士们,继续拿着这种时灵时不灵的“铁疙瘩”,去跟武装到牙齿的鬼子拼命吗?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铁匠铺里的炉火,渐渐暗淡了下去。
夕阳的余晖,从棚子的缝隙里照进来,在地上拉出长长的影子。
空气,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就在所有人都快要绝望的时候。
陈默的视线,无意间扫过了铁匠铺的墙角。
那里,靠着一把破旧的、不知道被谁遗弃的油纸伞。
伞面己经破了几个大洞,蒙着厚厚的灰尘,伞骨也断了两根,歪歪扭扭地支棱着。
就是这样一把破烂的、几乎要散架的油纸伞。
在落日的余晖下,那泛着暗淡黄光的伞面,却像一道闪电,瞬间劈开了陈默脑中所有的迷雾!
油纸伞!
桐油!
对啊!桐油!
这不就是这个时代,最常见,最有效的防水材料吗!古人用了上千年,用它来给木船防水,给纸伞防雨!
它的防水性能,虽然比不上现代的化工产品,但用来处理一根小小的引信,绰绰有余!
可光有油还不够。
油浸之后,虽然能防水,但时间长了,或者温度一高,油会渗出来,弄得到处都是,甚至污染火药。
必须要有东西,能把油【锁住】。
什么东西能锁油?
陈默的脑子飞速运转。
蜡!
蜂蜡!
蜂蜡和桐油混合加热,冷却后,就能形成一层致密、稳定、不透水的保护膜!
这不就是最原始、最简陋,但却最行之有效的【油蜡封装】工艺吗!
“我想到了!”
陈默猛地从石头上弹了起来,因为动作太猛,甚至带倒了身边的一件工具,发出一声刺耳的“哐当”声。
他像一阵风似的,冲到了还在焦急等待的李文英和张大爷面前。
他的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亮得吓人,脸上带着一种解决了世界级难题后的狂喜。
他抓住李文英的胳膊,激动得有些语无伦次。
“指导员!我想到了!油!还有蜡!”
“油?蜡?”
李文英和张大爷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浓浓的困惑。
这两样东西,他们当然知道。
油是金贵的食用油,蜡是逢年过节才舍得点一下的蜡烛。
都是稀罕物。
可这玩意儿,跟手榴弹的引信,能有什么关系?
总不能给引信炒个菜,再点根蜡烛给它照个亮吧?
看着他们困惑不解的眼神,陈默知道,任何解释都是多余的。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内心的激动,用一种不容置疑的自信,对所有人宣布。
“指导员,张大爷,老王!”
“给我半天时间,再给我一点油,一点蜡。”
他举起那根软塌塌的棉线,在众人面前晃了晃。
“我给大家,给咱们的引信,做一件【防水衣】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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