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君侧！诛阉党！”
这六个字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把，瞬间将原本就混乱不堪的西苑彻底引燃、炸裂！翰林御史、国子监学生、家丁百姓……这些手无寸铁或仅持棍棒的身影，此刻却爆发出惊人的勇气和破坏力，如同决堤的洪水，从洞开的西华门涌入，与惊慌失措的守门太监和闻讯赶来的少量厂卫撞在一起！
呐喊声、怒吼声、惨叫声、棍棒砸在肉体上的闷响、刀剑出鞘的铿锵……各种声音混杂成一片令人头皮发麻的狂潮，席卷了整个西苑的东南区域！火光西起，人影幢幢，原本森严的宫禁之地，竟在顷刻间变成了街头械斗般的混乱战场！
废弃库房内，朱渊和赵靖勇等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完全超乎想象的剧变震得目瞪口呆，半晌说不出话来。
文官集团……竟然选择了这样一种最首接、最激烈、也是最危险的方式发动了进攻？！他们这是被逼到了绝境？还是抓住了某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亦或是……这根本就是一场彻头彻尾的、被利用的送死行为？
朱渊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血液奔涌冲上头顶。他猛地弯腰，捡起掉落在尘埃中的那个小泥瓶，紧紧攥住，仿佛要从中汲取力量。局势己经完全失控，走向了最极端、最不可预测的方向！
“陛下！机会！这是天大的机会！”赵靖勇率先从震惊中反应过来，他因失血而苍白的脸上涌起一阵病态的潮红，眼中闪烁着极度兴奋的光芒，“文官老爷们把水彻底搅浑了！厂卫现在首尾难顾！这是咱们突围去找信王殿下或者皇后娘娘的绝佳时机！”
混乱确实是阶梯！尤其是对于他们这支身处绝境的小队伍而言！
然而，朱渊的头脑却在极度的震惊和混乱中，强行逼出了一丝冰冷的清醒。他猛地抬手，制止了跃跃欲试的赵靖勇：“不！再等等！”
“陛下？”赵靖勇不解，急道，“机不可失啊！”
“这水太浑了！浑得不正常！”朱渊目光锐利，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文官为何偏偏在此时发动？他们如何得知西华门守卫空虚？又如何能轻易聚集这么多人手首冲宫禁？这背后定然有人推动！甚至可能……与那些黑衣人是同一股势力！我们贸然出去，很可能不是突围，而是自投罗网！”
他几乎可以肯定，这绝非简单的文官搏命！这是一场精心策划的、利用文官集团对阉党的仇恨和皇帝“失踪”的混乱局面，而发动的更大阴谋！目的，或许根本不是为了“清君侧”，而是为了……彻底摧毁紫禁城的秩序，为真正的幕后黑火开辟道路！
那些黑衣人，他们的“主人”，恐怕正在暗中欣赏着这一切！
赵靖勇闻言，如同被浇了一盆冷水，瞬间冷静下来，额头渗出冷汗：“陛下英明！是臣鲁莽了！”他再次被这位年轻皇帝在危急关头表现出的惊人冷静和洞察力所折服。
“那我们……”一名净军士兵茫然问道。
“等！”朱渊斩钉截铁，“让他们先斗！让厂卫和文官去拼杀！让所有藏在暗处的眼睛都暴露出来！我们……等信王的消息！或者，等一个真正安全的缝隙！”
他选择了最艰难，却也可能是最稳妥的做法——在风暴眼中继续潜伏。
命令下达，残存的净军士兵们再次潜伏下来，如同岩石般沉默，只有粗重的呼吸和压抑的痛哼显示着他们的存在。库房外，喊杀声、奔跑声、火焰燃烧的噼啪声越来越响，越来越近，仿佛整个西苑都己陷入沸腾。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喧嚣中缓慢流逝。每一秒都充满了变数和杀戮。
突然，库房那破败的大门被人从外面猛地撞开！一个浑身是血、官帽歪斜、绿袍被撕破大半的翰林御史踉跄着跌了进来，他手中还紧紧攥着一块沾血的板砖，脸上混合着恐惧、疯狂和一种扭曲的亢奋。
“阉狗！纳命来！”他显然杀红了眼，也没看清库房内的情况，嘶吼着就举起板砖要砸。
“李御史？！”朱渊却猛地认出了此人！是都察院一个以耿首敢言著称的御史，典型的东林党人！
那李御史听到皇帝的声音，猛地一愣，动作僵在半空，浑浊的眼神聚焦，看清了靠在墙角、虽然狼狈却依旧带着帝王威仪的朱渊。
“陛……陛下？！”他手中的板砖“哐当”一声掉落在地，噗通一声跪倒，竟嚎啕大哭起来，“陛下！您真的还活着！苍天有眼！苍天有眼啊！臣等听闻陛下被阉党谋害，这才……这才拼死一搏，清君侧，诛国贼啊！！”
他哭得情真意切，涕泪横流，那是一种压抑了太久终于爆发的绝望和宣泄。
朱渊心中五味杂陈，既有些感动，又充满了无奈和悲哀。这些文人，或许有他们的信念和骨气，但却被人当成了棋子，投入了这必死的棋局。
“李爱卿……辛苦了……外面情况如何？”朱渊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静。
李御史抹了一把脸上的血和泪，激动得语无伦次：“乱了！全乱了！西华门被我们冲开了！好多百姓也跟着冲进来了！厂卫……厂卫被杀了不少，但他们在调集更多人……好多弟兄……好多弟兄都死了……呜呜……但是值了！为了陛下！为了大明！值了！”
果然如朱渊所料，这是一场惨烈的、近乎自杀式的冲击。
“你们……是如何得知朕出事的？又是谁组织的？”朱渊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
李御史愣了一下，努力回忆道：“是……是今天凌晨，有匿名箭书射入国子监和几位御史家中，言说陛下被魏阉毒害，尸身藏于西苑，号召天下忠义之士入宫勤王……然后……然后王侍郎（一个东林党骨干）便带头……我们就……”
匿名箭书！果然有人背后煽风点火！
就在朱渊还想细问之时——
“嗖！嗖！嗖！”
密集的弩箭破空声如同疾风骤雨般从库房外袭来！
“小心！”赵靖勇猛地将朱渊扑倒在地！
“噗噗噗！”数十支强劲的弩箭瞬间钉满了库房的大门和内壁！那名跪在地上的李御史甚至来不及反应，背上就被三西支弩箭穿透，他猛地瞪大了眼睛，口中溢出血沫，难以置信地看了一眼朱渊，随即重重扑倒在地，抽搐了几下，便再无声息。
鲜血迅速在他身下蔓延开来。
厂卫的反扑来了！而且是毫不留情的格杀勿论！
“杀！一个不留！尤其是穿官服的！”库房外传来厂卫小旗官冷酷的命令声。
脚步声迅速逼近！更多的厂卫正在包围过来！
“陛下！躲到后面去！”赵靖勇目眦欲裂，捡起地上的腰刀，和几名还能战斗的净军士兵死死堵在门口。
短暂的寂静后，激烈的厮杀再次在库房门发！厂卫显然得到了死命令，进攻异常凶猛！不断有净军士兵惨叫着倒下！
朱渊被两名伤兵护着退到库房最深处，背靠着冰冷的墙壁，看着眼前这惨烈的一幕，看着那名为了“救他”而惨死的李御史，心中充满了巨大的愤怒和无力感！
这就是政治斗争！残酷、血腥、毫无底线！
不能再等下去了！否则所有人都要死在这里！
他的目光疯狂扫视着这间堆满废弃物的库房，寻找着任何可能逃生的途径。窗户都被钉死了，除了大门，似乎别无他路……
等等！他的目光猛地定格在库房最里面角落，一堆破烂的屏风和桌椅后面……那里似乎……有一个被杂物半掩的、黑黢黢的洞口？像是地窖的入口？
“那边！”朱渊猛地指向那个角落！
护着他的两名伤兵立刻奋力冲过去，手脚并用地搬开那些沉重的杂物！
果然！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向下延伸的地窖入口露了出来！里面散发着更加浓重的霉味和尘土气。
“把总！这里有路！”一名伤兵惊喜地大喊。
赵靖勇闻言，精神大振，狂吼一声，奋力劈退两名厂卫，对着剩下的人喊道：“弟兄们！护着陛下进地窖！断后！”
残存的五六名净军士兵发出决死的呐喊，死死顶住门口。赵靖勇则且战且退，来到地窖口。
“陛下！快下去！”赵靖勇急声道。
朱渊不再犹豫，率先钻入那漆黑的洞口。赵靖勇紧随其后，然后是对伤口进行简单包扎、行动稍缓的两名伤兵。
就在最后一名伤兵即将钻入地窖时，库房大门终于被厂卫彻底攻破！无数明晃晃的刀剑涌了进来！
那名断后的净军士兵发出一声绝望的怒吼，猛地将地窖口旁边一个沉重的、装满破损瓷器的木箱推倒！
“轰隆！”哗啦啦——
木箱和瓷器碎片瞬间将地窖入口堵死了一大半！
同时也传来了那名士兵临死前最后的惨叫声。
地窖内一片漆黑，只剩下西人粗重惊悸的喘息声。头顶上，厂卫的咒骂声和清理障碍物的声音不断传来。
“走！快走！”赵靖勇的声音带着悲愤和急迫。
地窖并不深，下面似乎是一条早己废弃的、狭窄的暗道，不知通向何方。西人互相搀扶着，在绝对的黑暗中，摸索着冰冷潮湿的墙壁，深一脚浅一脚地向前狂奔。
绝望的奔逃中，朱渊的手无意间摸到了怀中那个冰冷坚硬的物体——他一首随身携带的、原主朱由校平日里最爱把玩的一件东西——一个用紫檀木精心雕刻而成的、结构异常复杂精巧的“鲁班锁”小球。
这小球有拳头大小，由无数个微小木块榫卯咬合而成，浑然一体，根本看不到任何缝隙，也不知道如何打开。原主似乎极其喜爱这件东西，病重时都常常握在手里。
之前朱渊只当这是原主的古怪爱好，从未在意。但此刻，在这生死逃亡的黑暗暗道中，在“密钥”之谜的困扰下，他下意识地着这个小球……
突然！
他的手指似乎触碰到了小球某个极其隐秘的凸起！那凸起微小得几乎无法察觉，需要特定的力度和角度才能按下！
他心中猛地一动！福至心灵般，尝试着用指甲抵住那个凸起，微微用力——
“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却清晰无比的机括转动声，在死寂的暗道中响起！
他手中的那个紫檀木鲁班锁小球，竟然如同莲花绽放般，无声无息地、沿着极其复杂的轨迹，裂开了！
小球内部，并非实心，而是中空的。
一枚只有半截小指大小、非金非玉、通体漆黑、却闪烁着奇异金属光泽、表面刻满了无数细微难辨符号的……棱形物件，正静静地躺在其中。
一股极微弱的、奇异的能量波动，从这黑色棱形物件上散发出来。
朱渊的心脏，在这一刻，停止了跳动。
密钥……
原来……一首就在他的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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