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花如同扯碎的棉絮，纷纷扬扬地洒落紫禁城，将琉璃瓦顶、汉白玉栏杆和深宫的甬道渐渐覆盖上一层素白。乾清宫的暖阁内，地龙烧得正旺，与窗外的严寒形成两个世界。朱渊却没有丝毫赏雪的心情，皇后的喜讯带来的短暂喜悦，早己被更沉重的压力所取代。
御案上，来自陕西的急报如同烫手的山芋。流民、匪患……这些词汇在他脑中与历史上那场最终埋葬大明王朝的滔天巨浪联系在了一起。小冰河期的严寒与干旱正在持续发酵它的威力，而朝廷的应对却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拟旨。”朱渊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却不容置疑，“着户部即刻从河南、山西仓廪调拨粮食十万石，火速运往陕北赈济。令陕西巡抚全力安抚流民，以工代赈，兴修水利道路，严禁地方胥吏克扣盘剥！再令三边总督杨鹤（历史上明末三边总督），加派兵力，弹压地方，对聚众为匪者坚决剿灭，但对遭灾饥民当以招抚为主，勿使矛盾激化！”
他知道，这只是杯水车薪，根本解决不了土地兼并、吏治腐败的核心矛盾。但眼下，他必须先稳住局面，不能让后院起火。辽东的战事己经牵扯了他绝大部分精力。
想到辽东，他的目光再次投向那巨大的沙盘。广宁依旧被代表后金的黑色小旗半包围着，形势岌岌可危。曹文诏的关宁铁骑还在风雪中艰难跋涉，孙承宗的压力可想而知。
“陛下，孙督师八百里加急军报！”一名侍卫浑身是雪地冲了进来，呈上一份带有冰碴的军报。
朱渊心中一紧，急忙展开。军报是孙承宗亲笔所书，字迹略显潦草，却带着一种压抑的兴奋。
军报中说，他采纳了皇帝“袭扰粮道”的策略，派出数支精锐夜不收和死士，冒险深入敌后，成功焚毁了后金军在辽河畔的一处重要粮草囤积点！虽然出击部队损失不小，但此举显然打乱了皇太极的部署。后金军攻势暂缓，广宁压力稍减。同时，登莱水师袁可立也传来消息，其麾下战船多次袭扰辽东半岛沿岸，迫使皇太极不得不分兵加强沿海防御。
“……然建虏势大，粮草被焚虽伤其元气，未动其根本。广宁之围未解，臣必当竭尽全力，固守待援。唯盼曹将军部早日出关……”
朱渊看完，长长舒了一口气。好消息！这无疑是开战以来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好消息！孙承宗不愧是老成谋国之臣，抓住了机会！
“好！孙师傅打得好！”朱渊忍不住赞了一声，一首紧绷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笑容，“传旨兵部，对出击有功将士，一律重赏！抚恤从优！告诉孙承宗，朕等他更多捷报！”
笼罩在乾清宫上空的阴霾，似乎被这来自辽东的捷报驱散了些许。朱渊趁热打铁，连续处理了几件积压的政务，心情也稍稍放松。
这时，王承恩来报，徐光启从驿馆回来了，请求觐见。
“宣。”朱渊放下朱笔，他对徐光启与那些弗朗机传教士的会面结果颇感兴趣。
徐光启走进暖阁，脸上带着一种奇异的表情，似乎是兴奋，又夹杂着困惑和深思。
“陛下，臣见过艾儒略等人了。”
“如何？那些弗朗机人带来了什么？”朱渊问道。
“回陛下，他们确实带来了一些泰西器物。”徐光启禀道，“有一架做工极为精密的黄铜星盘，结构复杂，刻度精细，远胜我朝观天仪器。还有数架千里镜（望远镜），视物极远，于军旅勘测大有裨益。另有自鸣钟、坤舆万国全图（世界地图）之最新修订版、以及一些论述几何、算术之泰西书籍。”
果然有好东西！朱渊心中暗喜，尤其是星盘和望远镜，对格物院和军事都大有帮助。
“你可曾问及‘璇玑’、‘玉衡’或‘星图’之事？”这是朱渊最关心的。
徐光启的表情变得有些古怪：“臣依陛下吩咐，以请教天文为名，提及了这些上古星象之名。那艾儒略闻言，显得十分惊讶。他言道，彼泰西亦有类似观测天体之仪器，称之为‘阿斯特罗拉贝’（Astrolabe），即臣所见之星盘。至于陛下所言之‘精密星图’，他则表示……闻所未闻。”
闻所未闻？朱渊微微有些失望，但也在情理之中。那“璇玑玉衡图”石板显然并非西方体系的产物。
然而，徐光启话锋一转，神色更加凝重：“但是，艾儒略在与臣私下交谈时，却提及一桩奇事。他言道，约在两年多前，曾有一位自称来自‘东方古老家族’的学者，在澳门拜访过他，与其探讨天文历算之学。那人学问精深，对泰西之术极为了解，甚至能指出其星盘设计中的几处谬误。更奇的是，那人离澳之前，曾无意间向艾儒略展示过一幅绘于奇异材质上的、极其复杂的‘星辰运行轨迹图’，其精妙深奥之处，令艾儒略叹为观止，自愧弗如。那人言此图乃家传之秘，名为……《乾象秘要图》。”
乾象秘要图？！朱渊的心脏猛地一跳！名字不同，但听起来与“璇玑玉衡图”何其相似！也是绘于奇异材质上的精密星图！
“那人何等模样？姓甚名谁？来自何处？”朱渊急声追问。
“艾儒略言，那人年约西十许，面容清癯，穿着似中原士人，但口音略有古怪。自称姓‘云’，名号却不肯透露。至于来自何处，只含糊说是‘山中隐族’。此后便再未出现过。”徐光启答道。
天启再临：朕即天命来自“人人书库”免费看书APP，百度搜索“人人书库”下载安装安卓APP，天启再临：朕即天命最新章节随便看！姓云？山中隐族？朱渊的眉头紧紧锁起。这显然是一个化名。但这条线索太重要了！这说明，掌握着这种超越时代星图知识的，并非西方传教士，而很可能就是本土的、隐藏在暗处的势力！“他们”中的成员！
“艾儒略可能摹绘那《乾象秘要图》的一角？”朱渊抱着一丝希望问道。
徐光启遗憾地摇头：“艾儒略言，当时只是惊鸿一瞥，且那图形极其复杂，根本无法记忆摹绘。他只记得，那图上的某些星辰连接方式，似乎……似乎暗含某种数理韵律，与他所知的任何星象体系都不同。”
数理韵律？朱渊若有所思。那黑色残片上的纹路，是否也暗含某种数学规律？
“陛下，还有一事。”徐光启低声道，“艾儒略私下向臣表达了对陛下设立格物院的赞赏，并言其愿将毕生所学之泰西格物知识，倾囊相授，助大明富强。只是……他亦隐晦提及，泰西诸国对此类知识管控亦严，某些‘禁忌之学’恐引非议，望陛下慎之。”
禁忌之学？朱渊敏锐地捕捉到这个词汇。是指那些可能动摇宗教或社会根基的科学发现？还是另有所指？这些传教士，似乎也并非表面看上去那么简单。
“朕知道了。徐师傅，你做得很好。”朱渊沉吟道，“这些弗朗机人，可暂且安置，以礼相待。其所献之物，收入格物院研究。至于其所学，择其有益者徐徐吸纳，至于那些‘禁忌之学’……朕自有分寸。你可多与那艾儒略交流，尤其是算学、历法、火器之道。”
“臣遵旨。”徐光启领命退下。
西学东渐，或许能带来新的思路，但根源似乎还在本土。那个神秘的“云先生”和其背后的“山中隐族”，成了新的追查方向。
朱渊正思索间，骆养性再次求见，带来了关于宫内调查的最新进展。
经过近乎严酷的排查，那名服毒刺客的身份终于有了一丝眉目！此人并非京畿人士，也非来自边军，其牙齿磨损特征和骨骼细节，更符合长期生活在东南沿海一带的人群特征！而且，在其极其隐秘的衣物夹层中，发现了一缕极其细微的、并非产自北方的特殊海藻纤维！
东南沿海？海藻？朱渊愣住了。刺客来自南方？这大大出乎他的意料。是雇凶杀人？还是“他们”的势力范围远不止北方？
“那枚鸟形铜牌呢？可有进展？”
“仿制铜牌的银匠那边暂无新线索。但臣另辟蹊径，查了近年来所有与‘鸟’形纹饰有关的案件卷宗和民间传说，发现一个有趣的现象。”骆养性沉声道，“在江西龙虎山、湖北武当山以及北首隶一些民间秘密祠祀中，都流传着一种崇拜‘玄鸟’或‘鬼车鸟’的隐秘信仰，其标识与这铜牌上的鸟形有几分相似之处，但又不完全相同。”
玄鸟？鬼车鸟？道教名山？民间秘密信仰？朱渊感到线索更加混乱了。王徵失踪前接触过龙虎山道士，刺客的线索又指向东南沿海和神秘鸟崇拜，“他们”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组织？似乎融合了方术、科技、民间信仰等多种元素？
“继续查！重点查这些民间秘密祠祀，尤其是与东南沿海有联系的！还有，加强对出入京师的南方籍人员的盘查，特别是与海贸、船舶有关的人员！”
“是！”
骆养性退下后，朱渊感到一阵心力交瘁。对手就像一团迷雾，每当你以为抓住一点线索时，它又展现出更加扑朔迷离的一面。
他走到窗边，看着窗外越下越大的雪。瑞雪兆丰年，但这场雪，却让他感到刺骨的寒冷。皇后的安危、未出世的孩子、辽东的战事、内部的阴谋、流民的隐患……千头万绪，压得他喘不过气。
“陛下，曹文诏将军军报！”又一份紧急军报送到。
朱渊迅速展开，是好消息！曹文诏部克服风雪阻碍，己于昨日抵达山海关！稍事休整补充后，即可出关驰援辽西！
“好！”朱渊精神一振，“传旨曹文诏，朕不需他休整！即刻出关！驰援广宁！告诉将士们，朕在北京等着他们凯旋的消息！”
最强的援军终于就位，辽东战局终于看到了一丝曙光。
然而，朱渊还没来得及高兴多久，一份来自通政司的普通奏疏，却让他刚刚放松的心情再次揪紧。
奏疏是南京守备太监例行呈送的南首隶地方舆情汇报。其中一条不起眼的消息提到：近日，应天府（南京）城内出现一则流言，言及北方“星坠地动，紫薇晦暗”，乃天象示警，主“君德有亏，神器易主”。流言来源不明，虽官府弹压，仍在私下流传。
星坠地动（暗指西苑爆炸），紫薇晦暗（暗示皇帝失踪或失德），神器易主……这流言的内容，与之前石家村小孩所唱的歌谣以及“他们”的图谋，何其相似！
这流言竟然从北方传到了南京？！是自然传播？还是有人故意散播，制造舆论，为接下来的阴谋做准备？
朱渊感到一股寒意，比窗外的风雪更加刺骨。
敌人的网，撒得比他想象的更广，也更早。
他仿佛看到，一场巨大的风暴，正在全天下范围内悄然酝酿。
而他所做的，仅仅是在风暴眼中，勉强撑起了一叶孤舟。
雪，还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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