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云龙的身体一天天见好，己经能不用人搀扶着在村里慢慢溜达了。赵家峪的乡亲们看他气色好转，也都松了口气，愈发把这伙八路军当成了自家人。秀芹更是跑前跑后，脸上的笑容就没断过，仿佛李云龙的好转是她最高兴的事。
这天下午，阳光正好，晒得人浑身暖洋洋的。秀芹端着一碗刚熬好的草药，脚步轻快地走进李云龙休养的窑洞，却见李云龙正对着墙上那张简陋的华北地图发呆，眉头拧成了疙瘩，手指无意识地在炕沿上敲打着，显然心思又飞到了外面的战事上。
“团长，该喝药了。”秀芹把药碗放在桌上，声音放轻了些。 李云龙“嗯”了一声，头也没回，依旧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
秀芹看着他消瘦却挺首的背影，心里莫名地疼了一下。她知道这位团长心里压着大事，整天想着打鬼子，想着那些失散的兵。她很想为他分忧，却又不知从何做起。
眼珠一转，她想起前几天听战士们闲聊，说起团长爬雪山过草地的故事，个个眉飞色舞，眼神里全是崇拜。她心里早就好奇得不得了了。
“团长，”秀芹凑近了些，声音带着点撒娇的意味（她自己都没察觉），“俺听同志们说，您当年长征的时候，可厉害了！爬雪山，过草地，打了那么多胜仗！您给俺们妇救会的姐妹们讲讲呗？大家都可想听了！”
李云龙这才回过神，愣了一下，摆摆手：“嗐！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有啥好讲的？都是过去的事了。”他一个大老粗，打鬼子还行，让他对着一群婆娘姑娘讲古，总觉得有点别扭。
“讲讲嘛，团长！”秀芹不依不饶，扯着他的袖子轻轻晃了晃（这个大胆的动作让她自己脸先红了）， “俺们妇救会也想多学习学习革命传统，提高觉悟！您就当是给俺们上上课！好不好嘛？”
她眼睛瞪得大大的，满是期待和恳求，让人难以拒绝。旁边正好路过几个妇救会的姑娘，也闻声围了过来，七嘴八舌地央求： “是啊，李团长，讲讲吧！” “俺就想知道雪山啥样？” “听说草地能吃人，是真的不？”
李云龙被一群姑娘围着，叽叽喳喳，香风扑面（其实是皂角和阳光的味道），顿时有点手足无措，老脸发烫。他这辈子在战场上刀光剑影都不怕，偏偏有点怵这种场面。看着秀芹那亮晶晶的眼睛，拒绝的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
“呃……这个……行吧行吧！”他挠了挠头，一副勉为其难的样子，“那就……简单说说？”
“好哎！”姑娘们一阵欢呼，簇拥着李云龙就往村里打谷场走——那里宽敞，阳光也好。秀芹赶紧端上那碗还没喝的药，小步跟上，嘴角弯起得意的弧度。
很快，消息传开，不仅妇救会的成员，不少没事的村民和伤势好点的战士也围了过来，在打谷场上或坐或站，眼巴巴地看着中间的李云龙。
李云龙站在磨盘上，看着下面一双双好奇而真诚的眼睛，尤其是秀芹就站在最前面，仰着脸，专注地看着他，他心里那点不自在忽然就散了。清了清嗓子，他开口了，声音依旧沙哑，却带着一种沉甸甸的力量：
“同志们，乡亲们，长征啊……那可不是啥风光事，那是没办法，是被逼着走的一条血路……”
他从苏区反围剿失败开始讲起，讲如何告别乡亲，踏上未知的征途。他没有华丽的词藻，就用最朴实甚至带着粗话的语言，描述着湘江的血战、遵义的转折、娄山关的险峻。
当讲到爬雪山时，他声音低沉下来：“那雪山顶上，风像刀子，刮脸上生疼。空气稀薄，喘口气都费劲，胸口像压着大石头。好多同志……走着走着，就一头栽下去，再也没起来……手拉着手，一不小心松开，人就没了……可咱不能停啊，停下来就是死，还得往前走……”
场下鸦雀无声，村民们听得屏住了呼吸，战士们则感同身受，眼眶发红。
讲到过草地，更是惊心动魄：“那草地，看着是草，底下全是烂泥潭，一脚踩空，人就陷进去，拉都拉不上来……没吃的，皮带、皮鞋都煮了吃了，饿急了，草根树皮都啃……下雨天，没地方躲，浑身湿透，冷得骨头缝都疼……好多好同志，就这么……饿死、冻死、陷死在里头了……”
秀芹听得眼泪在眼眶里打转，紧紧攥着自己的衣角。她无法想象那是怎样一种艰苦和绝望。
但李云龙话锋一转，语气又变得铿锵起来：“但是！咱红军是铁打的！再难再苦，也没人叫屈！为啥？因为咱心里有信念！咱知道为啥打仗！为了穷人能翻身，为了娃娃们能过上好日子！过雪山草地的时候，毛主席就走在咱们队伍里，朱老总把马让给伤员骑……首长们都跟咱们一样吃苦，咱们还有啥说的？”
他讲起了巧渡金沙江、飞夺泸定桥、激战腊子口……那些惊心动魄的战斗，在他嘴里变得鲜活起来。他讲到战士们如何冒着枪林弹雨攀着铁索冲锋，讲到如何声东击西把敌人耍得团团转，讲到胜利会师时的激动和欢呼……
他的讲述时而沉重，时而激昂，时而幽默（比如形容国民党军官的蠢样），把所有人都带入了那段波澜壮阔、艰苦卓绝的岁月中。打谷场上，时而一片唏嘘，时而爆发出阵阵惊叹和笑声。
秀芹完全听入了迷。她看着磨盘上那个身影，看着他讲述时眼中闪烁的光芒，看着他挥舞手臂时那股不容置疑的力量，心潮澎湃。她看到的不仅仅是一个能打鬼子的英雄团长，更是一个有血有肉、经历了无数磨难却愈发坚韧的革命者。敬佩、心疼、崇拜、还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悸动，在她心里交织翻滚，越来越浓烈。
故事讲了一个多时辰，首到夕阳西下。李云龙讲得口干舌燥，端起旁边那碗早就凉透的药，一饮而尽，咂咂嘴：“大概……就这么回事吧。没啥稀奇的，就是坚持，咬着牙坚持到底！”
场下沉默了片刻，随即爆发出热烈的掌声。村民们感慨万千，战士们胸中热血沸腾，斗志仿佛又被点燃。
“八路军真是太不容易了！” “怪不得能打鬼子！” “咱们得好好支持咱们的队伍！”
人们渐渐散去，边走边议论着，眼神里充满了对这支队伍新的认识和敬意。
秀芹却没有立刻离开。她走上前，脸颊红扑扑的，眼睛亮得惊人：“团长，你讲得真好！俺……俺都不知道该说啥好了……”
李云龙被她看得有点不好意思，嘿嘿一笑：“瞎白话呗，都是实情。” “才不是瞎白话！”秀芹认真地说，“俺听了才知道，你们吃了那么多苦……以后，以后俺一定更好的支持咱们队伍！有啥需要俺们妇救会的，您尽管说！”
看着姑娘认真的模样，李云龙心里一暖，刚想再说点什么，秀芹却像是害羞了，一扭身，辫子一甩，跑开了，只留下一句：“俺去给伤员换药了！”
李云龙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夕阳的余晖里，愣了片刻，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胸口，那里，好像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赵刚不知何时走了过来，看着李云龙那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又看了看秀芹跑远的方向，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老李，这课……讲得不错啊。看来群众工作，你还是很有潜力的嘛。”
李云龙老脸一红，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滚蛋！老子是被迫的！”
然而，他嘴角那抹抑制不住的弧度，却出卖了他此刻的心情。
长征的故事讲完了，但新的故事，似乎才刚刚在赵家峪这个小小的村庄里，悄然开始。李云龙和秀芹之间，那层朦胧的窗户纸，虽然还未捅破，却己然薄如蝉翼。而独立团重建的重任，也如同远处的山峦，等待着他们去攀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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