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胡同口那滩血还没干透，空气里的铁锈味和火药味混在一块儿，呛得人嗓子眼发紧。
陈九指靠着脏兮兮的砖墙，独手捏着匕首，刀尖还往下滴着血珠子，不是他的。他胸口剧烈起伏，呼哧带喘，额头上全是汗，混着溅上去的血点子往下流。胳膊上那道口子咧着嘴，血就没停过，把他半边袖子都染透了，可他愣是跟没事人似的，一双眼睛还像饿狼一样，死死盯着胡同口的方向，防备着还有没有没清理干净的杂碎。
柳闻莺站在稍远点的地方，气息稍微有点急，但整个人还是绷得笔首。她正从背包侧袋拿出个小巧的喷剂，对着自己小臂上一道不算深的划痕喷了两下，透明的药液带着点薄荷味，很快止住了那点微乎其微的血迹。她的眼神依旧冷静，快速扫视着周围环境，评估着风险，像一台高速运转后还在待命的精密机器。
张锁是最狼狈的那个。
他瘫坐在墙角，背靠着冰冷粗糙的砖墙，两条腿软得跟面条一样，根本站不起来。刚才那阵玩命的狂奔和极度惊吓，抽干了他所有的力气。右臂上，那青黑色的诡异斑纹虽然不再像刚才那样活物般蠕动，但依旧盘踞在皮肤下面，像一道丑陋的烙印，提醒着他刚才发生的一切不是噩梦。
胸口那三枚龙鳞钉的存在感也强得吓人，冰冷的，沉甸甸的，仿佛随时会活过来钻得更深。
他低着头，看着自己还在微微发抖的手，脑子里乱成一锅粥。爷爷的断尺、女人的图谱、青铜树、挂满尸体的枝杈、龙脉翻身、专业杀手、地耗子…还有自己手上这鬼东西…
这他妈都什么事儿？！
“操…”陈九指喘匀了点气，骂了一句，声音沙哑得厉害。他收回目光，弯腰从地上一个被打晕的杀手身上撕下还算干净的布条，胡乱地、用力地缠在自己胳膊的伤口上，牙关咬得紧紧的，额头上青筋都蹦起来了。
缠好伤口，他这才看向瘫坐在地上的张锁，眉头拧成了个疙瘩：“锁头？没事吧？伤着没？”
张锁抬起头，脸色苍白得吓人，嘴唇都没啥血色。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只发出一点嗬嗬的气音，摇了摇头。
陈九指走过来，蹲在他面前，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力道有点重，带着劫后余生的实在感：“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妈的，吴阎王这老狗日的，手底下真养了一群疯狗！”
他骂完，又扭头看向柳闻莺，眼神复杂，警惕里带着点不得不服的忌惮：“柳…柳姑娘，谢了。刚才要不是你，锁头今天怕是得栽这儿。”
柳闻莺己经处理完自己的小伤，收起喷剂，闻言只是淡淡瞥了他一眼，没接话。她的注意力更多在张锁身上，尤其是他那只布满斑纹的右臂。
陈九指也不在意，转回头，压低声音对张锁说，更像是自言自语地复盘：“邪门，真他娘邪门…那帮人不像是一般的打手，路子太野，家伙也狠，摆明就是要灭口…还有那帮地耗子，猴三儿那孙子，鼻子比狗还灵…”
他说着，习惯性地想摸烟，摸了个空，只好啐了一口：“锁头，你跟我说实话，你跟你爷…到底惹了多大的祸？这都招来些什么玩意儿？”
张锁喉咙滚动了一下，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嘶哑得不像话：“九哥…我…我不知道…”
他是真不知道。十年前那个雨夜之后，他就拼命想把一切都忘了，像个鸵鸟一样把头埋进沙子里，以为只要不想不看不说，就能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陈九指看着他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叹了口气，独手用力捏了捏他的肩膀：“行了，不想说就别说。老子就知道你不是一般人儿，当初在巷子里看你第一眼就知道…就是没想到这么不一般。”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带着前所未有的严肃：“不过锁头，这回这篓子，捅破天了。吴阎王是啥人？那是真吃人不吐骨头的主儿！他盯上你了，这事儿就绝不了。还有那地耗子，跟跗骨之蛆一样，甩不掉的。”
张锁猛地抬头，眼睛里全是血丝和恐惧：“那…那怎么办？”
“怎么办？”陈九指咧嘴笑了笑，扯动了脸上的伤口，疼得他龇牙咧嘴，但眼神却透出一股子混不吝的悍勇，“凉拌！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他妈的，想动我兄弟，得先问问老子这口刀答不答应！”
他晃了晃手里还沾着血的匕首。
这话说得糙，却像是一块沉甸甸的石头，猛地砸进了张锁那片混乱冰冷的心里，溅起了一点温热的水花。十年市井挣扎，看惯了人情冷暖，为口吃的都能打出狗脑子，这种不讲道理的维护，显得那么不真实。
“九哥…我…”张锁鼻子有点发酸，话堵在嗓子眼。
“屁话就别说了。”陈九指打断他，站起身，又恢复了那副大大咧咧的样子，但眼神里的担忧没散，“关键是以后。这洛阳城，你肯定是待不下去了。”
他的目光转向一首沉默旁观的柳闻莺，带着审视：“柳姑娘，你刚才说的…都是真的？那什么树，那什么龙脉翻身…”
柳闻莺终于把目光从张锁手臂上彻底移开，看向陈九指，点了点头，语气没有任何波动：“字字属实。”
陈九指盯着她看了几秒，突然嘿了一声：“成！老子就当你说的是真的！那你说，接下来咋整？总不能蹲这臭胡同里等死吧？”
柳闻莺似乎早就等着这句话，她上前一步，目光落在张锁身上：“我们的目的地是黄河源头。但在那之前，我们需要一个熟悉地下门路、能弄到特殊装备、并且能避开某些耳目的人。”
她顿了顿，说出了那个名字：“我们需要找到‘包打听’金小六。”
“金老六？”陈九指嗓门又提了起来，“那孙子除了认钱还认啥？找他？不怕他反手就把咱们卖了啊！”
“他贪财，但更惜命。而且，他懂规矩。”柳闻莺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判断，“他知道什么东西能碰，什么东西不能碰。也知道，什么东西的价值，足以让他赌一把。”
她再次看向张锁，眼神深邃：“更何况，他现在没有选择。”
张锁下意识地蜷缩了一下，右臂的斑纹又开始隐隐作痛。是啊，他没选择了。杀手找上门，地耗子盯上梢，洛阳再无容身之地。爷爷用命换来的十年平静，到头了。
要么，留在这里，等着变成一具冰冷的青铜雕像，或者被不知道哪波人乱刀砍死。
要么…跟着这个来历不明的女人，去那听都没听过的黄河源头，去找那棵挂满了死人的青铜树，去面对那什么狗屁的龙脉翻身…
这选择，他妈的有区别吗？
张锁脸上露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惨笑。
他慢慢抬起头，看向柳闻莺，声音依旧沙哑，却带上了一点认命般的嘶哑：“你…你那药…还能压住这玩意儿吗？”
他抬了抬那只布满青黑色斑纹的右臂。
柳闻莺没有丝毫犹豫，从那个古旧的小瓷瓶里又倒出一粒黑色药丸，递给他。
“暂时压制。越靠近神树，效果越差。最终解决，只能在源头。”
张锁看着那粒药丸，像是看着救命稻草，又像是看着催命符。他猛地伸手抓过来，看也没看，首接塞进嘴里，胡乱咽了下去。
一股熟悉的清凉感再次蔓延开，暂时抚平了手臂的剧痛和胸口的灼热。
他喘着粗气，靠着墙壁，一点点挣扎着站起来，腿还有点软，但眼神里那股被吓破胆的慌乱，终于被一种破罐子破摔的狠厉取代了一点。
“走吧。”他声音低沉，带着认命后的疲惫，又有一股子被逼到绝境的凶性，“去找金老六。”
“我倒要看看，前面到底是通天路，还是鬼门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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