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的窗棂上新糊了层细棉纸，滤过的阳光变得柔和，落在赵旉摊开的《论语》上，字里行间都透着暖意。他斜倚在铺着软垫的贵妃榻上，手里捏着支竹制书签，时不时停下来咳嗽两声，纤瘦的肩膀随之轻轻颤动。
“殿下，该进药了。”贴身宫女青禾端着描金药碗进来，碗沿飘着淡淡的苦香。这药是李纲特意请太医院调制的，用川贝、燕窝配着羚羊角，虽能润肺安神，却苦得钻心。
赵旉抬起头，小脸依旧苍白，睫毛上还沾着点药气带来的湿意。他望着那碗深褐色的药汁，喉结动了动——换作从前，他定会撒娇耍赖，让青禾在药里多加两勺蜜，可现在，他只是点了点头：“放下吧。”
青禾把药碗搁在旁边的小几上，又递过一碟蜜饯：“殿下，这次的蜜饯是江南新贡的香橙脯，比上次的青梅要甜些。”
赵旉却没去碰蜜饯，只是盯着药碗出神。他想起昏迷时的感觉，像坠入冰冷的深潭，耳边全是呼啸的风声，还有母亲孝贤皇后模糊的脸在眼前晃。李纲说，是淑妃娘娘让人在汤里下了东西，才让他差点醒不过来。
“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他小声问，像是在问青禾，又像是在问自己。他记得淑妃娘娘总爱笑着捏他的脸，夸他“眉眼像极了先帝”，可那双手，竟藏着这样的狠厉。
青禾吓得脸色发白，慌忙跪下：“殿下，奴婢……奴婢不知道……”
“起来吧，我没怪你。”赵旉轻轻叹了口气，撑起身子去端药碗。药汁刚碰到嘴唇，那股苦味就顺着舌尖往喉咙里钻，他猛地闭紧嘴，眼里瞬间涌上水汽。
恰在此时，李纲提着个锦盒走进来，见状便笑道：“殿下这是在跟药汁较劲？”
赵旉赶紧把药碗放回几上，脸颊泛红：“先生来了。”
李纲坐到榻边，打开锦盒，里面是几枚晶莹剔透的冰糖：“这是老臣托人从西域带来的，含一块再喝药，就不那么苦了。”他拿起一块塞到赵旉手里，冰糖的凉意顺着指尖漫开，“殿下可知，良药苦口？”
赵旉含着冰糖，点了点头：“先生教过，苦药才能治病。”
“不止治病。”李纲拿起他桌上的《论语》，翻到“士不可以不弘毅”那页，“做君主的，更要能吃苦。当年越王勾践卧薪尝胆，汉高祖食漂母之饭，都是把苦滋味咽进肚里，才能成就大事。”
赵旉看着书页上的字，忽然握紧了拳头：“先生，我懂了。他们想让我怕苦，想让我倒下，我偏不。”他端起药碗，仰头一饮而尽，苦涩瞬间淹没了冰糖的甜，可他硬是没皱一下眉。
李纲看着他把空碗放下，眼底泛起泪光。这孩子才七岁，本该是在爹娘怀里撒娇的年纪，却要学着吞下这样的苦楚。他从袖中取出一卷书：“这是老臣年轻时批注的《孙子兵法》，殿下身子好些了，便试着看看？”
赵旉接过书，封面上的“兵者，诡道也”几个字让他心头一跳。他想起淑妃的阴狠，想起刘进那双滴溜溜转的眼睛，忽然明白——这东宫，这朝堂，或许比战场上的刀枪还要凶险。
“先生，我能学吗？”他抬头问，眼里没了往日的怯懦，多了点亮晶晶的东西。
“当然能。”李纲摸了摸他的头，“不仅要学兵法，还要学辨人、学治国。将来殿下要守护这大宋江山，得先学会守护自己。”
赵旉重重点头，把《孙子兵法》抱在怀里，像是抱着件稀世珍宝。窗外的阳光移到他脸上，映得那点未干的药渍像颗小小的朱砂痣，透着股倔强的韧劲儿。
青禾收拾药碗时，发现那碟香橙脯一颗未动。她悄悄退出去，心里明白，自家殿下是真的长大了——有些苦，总得自己咽下去，才能长出坚硬的骨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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