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京的雪，比汴京的更烈。
秦桧裹紧了身上的貂裘，还是觉得寒气从靴底往上钻。金国王宫的大殿里，没有大宋宫殿的熏香暖意，只有牛油烛火在石缝里跳动，映得满墙的狼皮图腾忽明忽暗，像一群蛰伏的野兽。
“大宋使者？”王座上的金太宗完颜晟终于开口，声音像被砂纸磨过的铁块。他穿着黑貂长袍，腰间系着嵌玉的金带，手指上的扳指是整块海东青珀，在烛火下泛着冰冷的光。
秦桧深吸一口气，依着宋礼躬身：“臣秦桧，奉大宋皇帝陛下之命，向大金皇帝问好。”他刻意抬高了声音，想盖过殿角呼啸的风声，却显得有些底气不足。
完颜晟嗤笑一声，没叫他平身。旁边的渤海人谋士高庆裔立刻会意，用生硬的汉话道：“秦大人远道而来，怕是没带够诚意吧？我大金的铁骑在边境巡逻，怎就成了‘异动’？难道燕云十六州，本该是我大金的土地？”
秦桧心头一紧。这话，是在翻旧账——当年宋金联手灭辽，本该归还的燕云之地，金国只给了几座空城，后来宋金发生大战，宋军付出极大代价才重新占领燕云十六州。
“陛下说笑了。”秦桧定了定神，“燕云之事，早有盟约。只是近日贵军在镇虏堡外集结，旌旗连绵三十里，我朝边将难免忧心。陛下派臣来，是想问问陛下的心意——若有误会，当尽早解开才是。”
“误会？”完颜晟终于首起身，目光像鹰隼般扫过秦桧，“我大金的心意，早在三年前就告诉你们了。汴京城里的琼林宴，你们吃得，我大金的铁骑就踏不得？”他猛地一拍王座扶手，青铜饕餮纹发出刺耳的声响，“去年你们截我马队，杀我百夫长，这笔账还没算，倒敢来问我‘心意’？”
秦桧的额头渗出细汗。他知道完颜晟说的是王显伏击金军的事，可那明明是金军先越境劫掠。他刚想辩解，别看了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就被完颜晟的眼神钉在原地。
“我也不绕弯子。”完颜晟的声音沉了下来，“要想息事，不难。”他伸出三根手指，每根都像铁铸的，“第一，把沧州、景州、德州三座城池割给我大金，作为‘牧马之地’；第二，每年岁币一百万两白银、一百万匹绸缎，分春秋两季送到上京；第三……”他顿了顿，目光像冰锥扎向秦桧，“把你们的太子赵旉送来做质子，住满十年，我便信你们真心求和。”
殿内死寂。连烛火都仿佛凝固了。
秦桧的脸霎时惨白。割地、增币，己是奇耻大辱，要太子来做质子，更是要大宋的脸面扫地。他想起临行前李纲的嘱托——“金人贪婪，可许岁币，不可割地，更不可动太子”，喉结滚动了半天，才挤出一句：“陛下，此事……此事太过重大，臣……”
“怎么？做不了主？”完颜晟挑眉，旁边的金兀术立刻按剑起身，铁甲相撞的脆响在大殿里回荡，“我大金的铁骑，三日就能踏到黄河。秦大人若是觉得难，不如让我军将士去跟大宋皇帝‘好好说说’？”
秦桧吓得腿一软，差点跪倒。他知道金兀术说得出做得到——当年汴京之围，这位金军统帅的铁蹄踏碎了多少朱门画栋，他至今记得，但金军最后被宋军击败遁回辽东也是事实，想到此处，秦桧脊背又挺立起来。
“陛下息怒！”秦桧连忙摆手，“臣不是这个意思！容臣回去禀报，十日！不，七日！七日之内，必给陛下答复！但陛下也不要忘了燕云十六州是本就是我大宋的！”
完颜晟盯着他看了半晌，忽然挥了挥手：“带他下去。”
秦桧被金兵“请”出大殿时，雪下得更大了。他回头望了眼那座黑石砌成的宫殿，觉得像一头张开血盆大口的巨兽，正等着大宋自投罗网。驿馆的方向飘来羊肉的膻味，混着雪粒子打在脸上，又冷又腥——这上京的风雪，怕是要刮进大宋的骨缝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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