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虏堡的急报是踏着晨露送进皇城的。递牌子的驿卒跪在宫门外，甲胄上还沾着边地的尘土，声音嘶哑地重复着“十万火急”，那声音撞在朱红宫墙上，碎成一片惶惶的回音，沿着宫道一路往深处漫去。
此时的福宁殿里，药味正浓。赵杰半倚在龙床上，身上盖着层绣着团龙纹的薄锦被，脸色白得像殿角那盏素瓷灯，连嘴唇都没什么血色。近几日他的病又重了，夜里总咳，太医换了好几剂方子，也只勉强压着，稍一动弹就喘得厉害。旁边侍立的老太监王德全正小心翼翼地用银匙舀着药汁，吹得温凉了，才轻声劝：“陛下，再喝两口吧，太医说这剂药得续上才管用。”
赵杰摆了摆手，指节泛着青。他没看那碗药，目光落在窗棂外——天刚蒙蒙亮，宫墙的轮廓浸在灰白的光里，像幅褪了色的画。“边地的急报……”他声音低，带着病后的沙哑，“范致虚和李纲，怕是都等着早朝呢。”
王德全手一顿，没接话。他在宫里待了几十年，什么风浪没见过？可如今这局面，着实让人心里发沉。陛下病着，太子才十二岁，瑞王赵楷却仗着圣宠，明里暗里拉拢朝臣，尤其是范致虚那拨人，近来越发张扬。前几日瑞王府还借着给陛下祈福的由头，邀了不少武将去府里赴宴，这事传到福宁殿，陛下当晚就咳得更凶了。
“去把急报取来。”赵杰闭了闭眼，又睁开，眼神里添了点力气。王德全赶紧转身，从案上捧过那份火漆封口的文书，递到他手里。赵杰指尖捻着那粗糙的纸页，缓缓拆开，目光扫过“金军围镇虏堡三日，箭矢将尽”“守将张宪血书求援”几行字，指腹不自觉地攥紧了，纸角被捏出几道褶皱。
镇虏堡是汴京的北大门啊。去年汴京保卫战，岳飞带着岳家军在那里拼了三天三夜，才把金军挡回去，如今堡里守的是张宪——那也是岳飞麾下的猛将，连他都要血书求援，可见情形有多急。
“陛下，您别太焦心，身子要紧。”王德全见他脸色更差，忙劝道。
赵杰没应声，只是把急报放在膝头，望着帐顶的龙纹发呆。派谁去？这才是关键。范致虚那伙人，肯定要提瑞王。赵楷去年确实跟着守过汴京，可那是在城里，有禁军护着，跟边地真刀真枪的厮杀根本不是一回事。再说了，让他去督战，手里握着兵权，回京之后呢？太子还能站得住脚吗？
可李纲那边，怕是会举荐岳飞。岳飞能打，这是没话说的，去年汴京保卫战，若不是他带岳家军杀出城，局面早崩了。可岳飞是外将，朝中总有人说他“功高难制”，范致虚他们更是盯着他的兵权，若只派岳飞去，怕是又要被嚼舌根，说朝廷信不过皇子，反倒给了他们攻讦的由头。
正思忖着，殿外传来太监的通报：“陛下，范大人、李太傅在殿外求见，说有要事启奏。”
来了。赵杰心里轻轻叹了口气，别看了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对王德全说：“让他们进来吧。”
范致虚和李纲一前一后走进来，都穿着朝服，手里捧着笏板。范致虚先躬身行礼，脸上堆着关切：“陛下龙体违和，臣本不该叨扰，只是镇虏堡急报事关重大，臣实在放心不下。”他眼角余光瞥了眼赵杰膝头的文书，又道，“臣昨夜思来想去，眼下能解镇虏堡之危的，怕是只有瑞王殿下了。殿下有守城经验，又得军心，让他亲赴前线，将士们见皇子亲征，必定士气大振。”
李纲立刻上前一步，沉声道：“陛下，范大人此言不妥！瑞王殿下若离京，京城防卫怎么办？太子年幼，中枢需得有重臣坐镇，瑞王岂能轻动？况且前线军务复杂，非亲征虚名可解，岳飞将军久在边地，熟稔金军战法，派他驰援，才是稳妥之策。”
“李太傅这话就偏了。”范致虚立刻反驳，“岳飞是能打，可他终究是武将。派皇子去，是让金军看看我大宋上下一心的决心！再说了，瑞王殿下去督战，又不是抢功，不过是鼓舞士气，怎就不妥了？”
“鼓舞士气？”李纲眉头拧得更紧，“范大人忘了去年潼关之战？当年派去督战的王爵不懂军务，瞎指挥，害得三千将士送了命！前线将士的命是命，不是给皇子‘镀金’的踏脚石！”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声音虽不敢太大，却都带着较劲的势头。赵杰靠在床榻上，听着他们争，只觉得太阳穴突突地跳。他知道范致虚是为了赵楷——让赵楷去前线立个功，回来就能名正言顺地掌更多权；也知道李纲是为了太子——怕赵楷掌了兵权，太子将来难立足。可他们争来争去，镇虏堡的将士还在等着援军啊。
“够了。”赵杰抬手揉了揉眉心，声音不大，却让两人都停了嘴。他看向范致虚，缓声道：“瑞王这几日不是在替朕打理太庙的事吗？太庙祭祀是大事，离不得人。”又转向李纲，“岳飞将军确实是良选，可他 alone去，怕是会被人掣肘。”
范致虚愣了愣，没想到陛下先堵了他的话头，张了张嘴想再说，却见赵杰摆了摆手：“早朝再说吧。”语气里带着不容置疑的疲惫。两人只好躬身告退，走出殿门时，范致虚回头看了眼福宁殿的匾额，嘴角抿成了一条冷硬的线；李纲则望着廊下的石柱，眉头依旧没松开——他知道，这只是开始，真正的较量，在金殿上。
殿内，赵杰又咳了几声，王德全赶紧递上温水。他喝了两口，把杯子放在案上，望着窗外渐渐亮起来的天，轻声道：“王德全，你说……这金殿上的仗，朕还能撑多久？”
王德全扑通跪下了，声音发颤：“陛下吉人天相，定能好起来的！大宋离不得陛下啊！”
赵杰笑了笑，那笑声轻得像风，带着点无奈。他没再说话，只是慢慢攥紧了手里的急报——镇虏堡不能丢，大宋不能乱。今日这早朝，他得拿出个让两边都挑不出错的法子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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