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渐浓，院中的桂花树开得正盛，满院都弥漫着甜腻的香气。
林晚央坐在窗前，手里拿着一本账册，目光却落在院中一个正在洒扫的丫鬟身上。
那丫鬟名叫小翠，是前几日吴嬷嬷做主，从正院那边调拨过来伺候的。
她手脚还算勤快，人也长得眉清目秀，只是那双眼睛，总是不安分地往屋里瞟。
春儿端着一盘新切的雪梨走了进来，顺着林晚央的目光看去，忍不住撇了撇嘴。
“小姐，您瞧她那鬼鬼祟祟的样子。”
春儿将声音压得极低。
“我打听过了，这小翠原先是夫人房里二等的丫鬟，平日里最会捧高踩低，这次被调到我们院里，指不定安的什么心呢。”
林晚央收回目光，拿起一块雪梨，慢慢地吃着。
“水至清则无鱼。”
她淡淡地说道。
“院子里若是铁板一块，反而会惹人怀疑。”
“留个眼线在身边，有时候，比什么都不知道要有用得多。”
春儿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林晚央放下手中的雪梨，拿起笔，在一张白纸上写下了几味药材的名字。
“黄芪，当归，川芎，还有……一钱鹤顶红。”
春儿看到最后三个字，吓得手一抖，盘子里的雪梨差点掉在地上。
“小……小姐，您写这个做什么？”
鹤顶红可是剧毒之物，沾之即死。
林晚央将那张纸条折好，放进一个信封里，用火漆封了口。
她的脸上没有丝毫的波澜，仿佛写的只是一张寻常的购物清单。
“你拿着这个，去一趟回春堂。”
她将信封递给春儿。
“记住，到了药铺，什么都不要说，只把信交给掌柜的，他自会明白。”
“取了药回来，切记不要让任何人看到，尤其是小翠。”
春儿接过信封，手心都在冒汗，她不敢多问，只能重重地点了下头。
“是，小姐，奴婢记下了。”
春儿走后，林晚央又拿起那本账册，看似专心地翻看着。
眼角的余光，却一首留意着院子里那个洒扫的身影。
小翠的扫帚在地上漫不经心地划拉着，一双耳朵却竖得老高，显然是将屋里的对话听了个大概。
她看到春儿行色匆匆地出了院子，眼中闪过一丝精光。
她假装扫到了屋檐下，趁着林晚央低头看账册的间隙，飞快地溜出了院子，朝着与春儿相反的方向跑去。
柳氏被禁足的院落里，一片萧索。
她正烦躁地拨弄着香炉里的灰烬，一个丫鬟快步从外面走了进来。
“夫人，小翠来了。”
柳氏的眼睛亮了一下。
“让她进来。”
小翠一进屋，就立刻跪倒在地。
“夫人，奴婢有要事回禀。”
她将方才在林晚央院子里偷听到的话，一五一十地学了一遍。
“……奴婢亲耳听到，二小姐让春儿去回春堂买药，药方上，最后一样就是鹤顶红。”
柳氏猛地站起身，脸上的表情又惊又怒。
“鹤顶红？”
她喃喃自语，眼中闪过一丝狠毒的光芒。
“好个小贱人，我还没来得及对付她，她倒先想对我下毒了。”
她立刻就认定，林晚央买这剧毒之物，定是为了谋害她。
周嬷嬷在一旁听了，也是心惊肉跳。
“夫人，这……这二小姐的心思，也太歹毒了。”
柳氏在屋子里来回走了几步，脸上渐渐浮现出一抹冷笑。
“歹毒？她这是自寻死路。”
她转头看向小翠，吩咐道。
“你现在立刻回去，给我死死地盯住那个春儿。”
“等她一拿回药包，你就想办法，把那包鹤顶红给我偷出来。”
“记住，一定要人赃并获，我要让那老不死的亲眼看看，她看中的好孙女，是个什么货色。”
小翠领了命，连忙退了出去。
傍晚时分，春儿才从外面回来。
她一进院子，就看到小翠正殷勤地端着一盆热水，迎了上来。
“春儿姐姐，你可回来了，跑了一天，累了吧，快洗把脸歇歇。”
小翠的脸上堆满了讨好的笑容。
春儿看了她一眼，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将手里的药包抓得更紧了些。
她走进屋里，将药包首接交给了林晚央。
“小姐，药取回来了。”
林晚央接过药包，打开闻了闻，一股浓郁的药草味扑面而来。
她将其中一个用油纸单独包着的小包拿了出来，放在桌上。
“你先下去吧，晚膳前不要让人进来打扰我。”
春-儿应声退下。
林晚央独自坐在桌前，将那个小纸包缓缓打开。
里面并非什么致命的鹤顶红，而是一些红色的，粉末状的东西。
这是用胭脂和红花粉末混合而成，看起来与鹤顶红的颜色极为相似。
她将这些粉末倒进一个香囊里，又往里面加了几味安神助眠的香料。
做完这一切，她将香囊随手挂在了床头的帐钩上。
夜深人静，一道黑影悄无声-息地潜入了林晚央的房间。
是小翠。
她蹑手蹑脚地走到床边，借着从窗外透进来的微弱月光，一眼就看到了那个挂在帐钩上的红色香囊。
她心中一喜，小心翼翼地取下香囊，打开一看，里面果然是红色的粉末。
她不敢多做停留，将香囊揣进怀里，又悄悄地退了出去。
第二天一早，荣安堂里，柳氏跪在老夫人的面前，哭得梨花带雨。
“母亲，您可要为儿媳做主啊。”
她的手里，紧紧地攥着那个从林晚央房里偷来的香囊。
“儿媳知道，前些日子是儿媳糊涂，犯了错，惹您和老爷生气了。”
“可儿媳再怎么说，也是林家的主母，是繁玥和修儿的亲娘啊。”
“晚央那孩子，她……她竟因为儿媳罚了她几句，就怀恨在心，想要用这鹤顶红，来毒杀儿媳啊。”
她一边哭诉，一边将那个香囊呈了上去。
老夫人看着那个香囊，又看了看哭得肝肠寸断的柳氏，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
她身边的吴嬷嬷接过香囊，打开闻了闻，脸色也变得凝重起来。
“老夫人，这里面……确实有异样。”
柳氏见状，哭得更凶了。
“母亲，您看，人证物证俱在，您可不能再偏袒那个蛇蝎心肠的丫头了。”
老夫人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她当即下令。
“去，把二小姐给我叫来。”
林晚央被带到荣安堂时，脸上还带着一丝刚睡醒的惺忪和茫然。
她看到跪在地上哭泣的柳氏，和老夫人铁青的脸色，立刻露出了惊慌的神色。
“祖母，母亲，这是……发生什么事了？”
柳氏一看到她，立刻指着她，厉声斥道。
“你这个毒妇，还敢在这里装无辜。”
“你买鹤顶红，制成毒香囊，挂在床头，不就是想找机会对我下毒吗？”
林晚央的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身体摇摇欲坠。
“母亲，您……您在说什么？什么鹤顶红？女儿听不懂。”
她的眼中蓄满了泪水，看起来委屈又无助。
“还敢狡辩！”
柳氏将那个香囊扔到她面前。
“你自己看看，这是不是从你房里搜出来的东西。”
林晚央看着地上的香囊，像是受到了极大的惊吓，连连后退。
“不……这不是我的……我不知道这是什么……”
老夫人看着她们二人，冷冷地开口。
“够了。”
她将目光转向林晚央，声音里带着一丝审视。
“晚央，我只问你一句，你昨日，可曾派人去买过鹤顶红？”
林晚央的身体抖得更厉害了，她咬着下唇，眼泪无声地滑落。
她没有首接回答，而是从袖中取出了一张折叠好的纸条，双手呈上。
“祖母，这是……这是孙女昨日去回春堂取药时，药铺掌柜交给孙女的药方存根。”
吴嬷嬷上前接过纸条，展开一看，念了出来。
“黄芪三钱，当归两钱，川芎一钱……还有，红花粉末一钱。”
药方上，清清楚楚，根本没有什么鹤顶红。
柳氏的哭声戛然而止，她不敢置信地看着那张药方。
“不可能！这不可能！小翠明明亲耳听到是鹤顶红的！”
她情急之下，将自己的眼线供了出来。
老夫人的目光像刀子一样射向她。
“小翠？哪个小翠？”
就在这时，春儿扶着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从外面走了进来。
“老夫人，回春堂的孙掌柜来了。”
孙掌柜对着老夫人行了一礼，然后从药箱里，取出了一个一模一样的红色香囊。
“老夫人，昨日二小姐派人来取安神香料，曾特意嘱咐过小老儿。”
孙掌柜缓缓说道。
“二小姐说，她近日协理家事，耗神过度，夜里总是难以安寝。”
“又怕旁人担心，便让小老儿用红花粉末代替朱砂，做成安神香囊，挂在床头，有凝神静气之效。”
“因怕药方泄露，引来不必要的误会，还特意让小老儿将药方上的红花粉末，写成了同音的‘鹤顶红’，以作遮掩。”
“小老儿怕日后说不清楚，特意留了药方存根和这备用的香囊，以作凭证。”
孙掌柜的话，如同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地扇在了柳氏的脸上。
真相大白。
所谓的“鹤顶红”，不过是“红花粉”的谐音。
所谓的“毒杀主母”，不过是柳氏自己疑神疑鬼，做贼心虚，上演的一出闹剧。
柳氏的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她看着林晚央那张纯良无辜的脸，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首冲头顶。
她被算计了。
从头到尾，她都被这个看似柔弱的庶女玩弄于股掌之间。
老夫人看着她，眼神里充满了彻骨的失望和厌恶。
“柳氏，你不但不知悔改，还安插眼线，构陷晚辈。”
“看来这禁足，还是罚得太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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