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萧瑟，天气转凉。
林相的书房里，气氛却比外面的天气还要冷上几分。
他将手中的一份礼单，重重地拍在桌上，发出一声闷响。
“岂有此理！”
管家站在一旁，吓得大气都不敢出。
林相在书房里来回踱步，脸上满是掩饰不住的焦躁和怒火。
“不过是想谋一个中书省侍郎的位置，张口就要三万两的‘冰敬’！”
“这群饿狼，真是喂不饱的狗东西！”
他口中骂的，是当朝首辅张阁老的心腹门生。
吏部尚书的位置虽然显赫，但终究不是权力中枢。
林相汲汲营营半生，做梦都想再进一步，入主中书省。
如今，好不容易有了一个空缺，他自然要不惜一切代价去争取。
可打点门路，是需要钱的。
而且是巨额的银钱。
管家小心翼翼地开口。
“老爷，府里的账上，如今能动用的现银，只有不到一万两了。”
“之前为了给大少爷捐官，己经花了一大笔。”
“再加上府中日常的开销，实在是……”
林相猛地停下脚步，一双眼睛里，闪着算计的光。
“去夫人的院子。”
他的声音，冷得没有一丝温度。
“她当年嫁过来的时候，陪嫁丰厚。”
“这么多年，她又掌管中馈，手里必然攒下了一笔不小的体己。”
“你去告诉她，就说我急用，让她先拿出三万两银子来周转。”
“等我事成之后，再双倍还她。”
管家面露难色。
“老爷，夫人她……她如今被禁足，性情大变，恐怕……”
“怕什么！”
林相一瞪眼。
“她再怎么说，也是我林家的人！”
“我林家好了，她能有什么坏处？”
“这是为了我们整个家族的前途！”
“她若是不识大体，就别怪我不念夫妻情分！”
管家不敢再多言，只能躬身退下。
半个时辰后，管家回来了。
他的脸上，带着几道清晰的抓痕，衣襟也被扯得乱七八糟。
“老爷……”
他一开口，声音里就带上了哭腔。
“夫人她……她不给啊！”
林相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怎么回事？”
“老奴把您的意思，原原本本地跟夫人说了。”
管家委屈地说道。
“可夫人一听，就跟疯了似的。”
“她把桌上的东西全都扫到了地上，指着老奴的鼻子骂，说您是想挖她的肉，喝她的血。”
“她说，她的钱，早就没了。”
“她说，她的庄子被人烧了，她的私库被人掏空了，她现在身无分文，就是一个穷光蛋。”
“她还说……还说……”
“还说什么！”
林相怒吼道。
“她说，您要是真的缺钱，就该去找那个管家的好女儿要去！”
“她说，如今这府里，所有的钱，都在三小姐手里攥着！”
“她还说，您为了一个庶女，苛待发妻，早晚会遭报应的！”
“老奴想再劝几句，她……她就扑上来，又抓又咬……”
“混账！”
林相气得浑身发抖，一脚踹翻了身边的椅子。
“这个毒妇！泼妇！”
“到了这个时候，她还想着挑拨我们父女的关系！”
“她以为我不知道吗？她那个红梅山庄，不过是个空壳子，一年到头都在亏钱！”
“她真正的私库，是她那些陪嫁的铺子，是她那个烟雨阁！”
“她这是在跟我哭穷！在跟我耍心眼！”
他气得在书房里团团转，却又无可奈何。
柳氏不给钱，他总不能真的冲进去抢。
传扬出去，他这个吏部尚书的脸面，还要不要了。
就在这时，林晚央的声音，在门口轻轻响起。
“父亲，您找女儿？”
她端着一碗刚刚炖好的冰糖雪梨，缓步走了进来。
看到书房里的一片狼藉，和管家脸上的伤痕，她的眼中，闪过一丝恰到好处的惊讶。
“父亲，这是怎么了？”
林相看到她，脸上的怒气稍稍收敛了一些。
他叹了口气，将事情的经过，简单地说了一遍。
“……这个妇人，实在是不可理喻！”
他最后总结道，语气里充满了失望和厌弃。
“为了区区几万两银子，竟连家族的前途都不顾了。”
林-晚央将汤碗放到桌上，柔声劝慰道。
“父亲息怒，许是母亲她……真的有什么难处呢？”
“难处？她能有什么难处！”
林相冷哼一声。
“她的吃穿用度，府里一样没短了她的。”
“她那些铺子，每个月都有大笔的进项。”
“她的钱，多得花不完！”
林晚央沉默了片刻，似乎在犹豫着什么。
最终，她像是下定了决心一般，从袖中取出一本小小的账册，递给了林相。
“父亲，这……是女儿前几日整理旧账时，无意中发现的。”
“女儿本不想拿出来，怕伤了您和母亲的和气。”
“可如今……事关父亲的前程，女儿也不敢再隐瞒了。”
林相疑惑地接过账册，翻开了第一页。
只看了一眼，他的瞳孔，就猛地收缩了。
这是一本流水账。
记录的，全都是柳氏私人账房的支出。
账目并不复杂，但每一笔，都像一根针，狠狠地扎在林相的心上。
“三月初七，支银五千两，交柳府管家，为二公子置办春衫。”
“西月十五，支银八千两，交柳府老夫人，为其贺寿。”
“六月初一，支银一万两，为柳府修缮园林。”
“七月……八月……九月……”
一笔笔，一款款，触目惊心。
短短半年之内，从柳氏的私人账房里，流向宰相府的银两，加起来，足足有五万两之多！
而最后一笔支出的日期，就在三天前。
“支银两万两，为二公子疗伤，购百年人参。”
林相的手，开始剧烈地颤抖。
他的脸，由红转青，又由青转白。
他想起来了。
就在三天前，周嬷嬷确实来找过他，说是夫人思念娘家，想派人回去探望一下。
他当时正忙于公务，没有多想，就准了。
原来，她不是去探望。
她是去送钱！
送他林家的钱！
去补贴她那个己经失势的娘家！
去填她那个无底洞一样的娘家！
两万两！
整整两万两！
他为了三万两银子，在这里急得焦头烂额。
而他的好夫人，却眼睛都不眨一下，就将两万两白银，送给了她那个不成器的弟弟！
难怪！
难怪她刚才哭穷！
难怪她说自己身无分文！
原来，她的钱，早就被她搬空了！
搬去填她娘家的窟窿了！
“好……好一个贤良淑德的柳夫人！”
林相气得笑了起来，笑声里，充满了无尽的冰冷和失望。
“我林家待她不薄，她就是这么回报我的！”
“吃里扒外的东西！”
他将手中的账册，狠狠地摔在地上。
“她心里，根本就没有我这个丈夫，没有这个家！”
“她心里，只有她的娘家，只有她那个宰相爹，那个废物弟弟！”
林晚央适时地跪了下来，眼中含泪。
“父亲，您别生气。”
“许是……许是女儿弄错了。”
“这账册，或许是假的呢？”
“假？”
林相指着账册上，那个清晰的私人印鉴，怒吼道。
“这上面，盖着她柳氏的私印！”
“这字迹，就是她亲笔所书！”
“这还能有假吗！”
他看着跪在地上的女儿，又看了看那本被他摔在地上的账册。
一股前所未有的疲惫和厌恶，涌上心头。
他与柳氏二十年的夫妻情分，在这一刻，被这本薄薄的账册，彻底击得粉碎。
他一首以为，柳氏虽然跋扈，虽然贪婪，但至少，她还是林家的人，凡事会以林家的利益为重。
可现在他才发现，他错了。
大错特错。
在这个女人的心里，他林家，不过是她用来补贴娘家的钱袋子罢了。
他林相，不过是她用来耀武扬威的工具罢了。
一股巨大的嫌隙，如同深不见底的鸿沟，瞬间横亘在了他和柳氏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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