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林晚央定下的行刑之日，只剩下最后两天。
夜，己经很深了。
寒风在窗外呜咽，像无数冤魂在哭泣。
林晚央的房间里，灯火通明。
她没有睡，只是静静地坐在桌案前，面前摊着一本医书，可她的目光，却并没有落在书页上。
她在等。
她知道，她那优柔寡断的父亲，在最后一刻，一定会来。
果然，子时刚过，院门外便响起了一阵沉重而拖沓的脚步声。
那声音，每一步都像是踩在人的心上，充满了犹豫和挣扎。
房门被轻轻敲响了三下。
林晚央没有起身，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声：“进来吧。”
门被推开，林相的身影，出现在了门口。
几天不见，他仿佛又老了十岁。
那满头的白发，在昏黄的灯光下，散乱而枯槁，像一蓬失去生机的乱草。
他的官袍穿得歪歪扭扭，眼窝深陷得像是两个黑洞，里面布满了蛛网般的血丝。
他的身上，带着一股浓重的酒气，可他的眼神，却又清醒得可怕，充满了血淋淋的痛苦。
他走进房间，却没有说话，只是像一头被困在笼中的老兽，在不大的空间里，来来回回地走着。
林晚央也没有催促，她甚至没有抬头看他一眼。
她只是伸出手，将面前的医书，缓缓地翻过了一页。
书页翻动的“沙沙”声，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也格外刺耳。
终于，林相停下了脚步。
他站在林晚央的书桌前，用一双充满了痛苦和哀求的眼睛，死死地盯着自己的女儿。
他的嘴唇干裂得起了皮，蠕动了半天，才发出了一阵比夜风还要嘶哑的声音。
“央儿……”
他艰难地开口，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硬生生挤出来的。
“她……她毕竟……是你弟弟的生母……”
这句话，像是一块巨石，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
他的肩膀，垮了下来，整个人的脊梁，都仿佛被这句血缘的羁绊给压弯了。
他不敢去看林晚央的眼睛，只能将目光投向跳动的烛火，声音里带上了一丝近乎卑微的恳求。
“让她……让她作为一个废人，老死在城外的家庙里……也……也算是为我们林家……积些阴德……”
血缘。
阴德。
这是他最后的，也是最无力的挣扎。
他试图用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来安抚自己那备受煎熬的良知，来逃避下达那道亲手杀死发妻的命令。
林晚央终于抬起了头。
她的脸上，依旧是那副古井无波的神情。
她没有说话，一个字也没有说。
她只是静静地看着父亲那张被痛苦和懦弱扭曲了的脸。
然后，她缓缓地，站起了身。
她走到一旁的柜子前，拉开抽屉，从里面取出了一个用素色帕子包裹着的东西。
她拿着那个东西，回到了书桌前。
她没有急着打开，而是先为父亲倒了一杯热茶，推到了他的面前。
林相没有去看那杯茶，他的全部心神，都被那个小小的布包给吸引了。
在父亲那混杂着恐惧与不解的目光注视下，林晚央伸出纤细的手指，一层一层地，揭开了包裹在外面的帕子。
帕子里面的东西，露了出来。
那是一块从寝衣上撕下来的里衬，己经变得皱巴巴的，上面，是用血写就的，触目惊心的暗红色字迹。
正是柳氏的那封求救血书。
林晚央一言不发，只是将那封血书，轻轻地，推到了林相的面前，摊开在他的眼皮底下。
林相的呼吸，在看到那封血书的瞬间，便猛地一滞。
他的瞳孔，剧烈地收缩起来。
他颤抖着伸出手，想要去触摸那封信，却又像被火烫了一样，猛地缩了回来。
灯光下，那血色的字迹，仿佛活了过来，像一条条恶毒的毒蛇，张着血盆大口，要将他吞噬。
那熟悉的字迹，每一个笔画，都像是用淬了毒的针尖刻出来的，充满了最极致的疯狂和怨恨。
“林正德忘恩负义，薄情寡幸……不得好死……”
“林晚央蛇蝎贱人，构陷嫡母……必遭天谴……”
“恳请父亲兄长，速来救我……助我脱困之后，定要让尚书府上下……满门陪葬！”
没有一丝一毫的忏悔。
没有半分半点的愧疚。
有的，只是最恶毒的诅咒，和最疯狂的，想要拉着整个林家一同毁灭的复仇欲望。
林相的身体，开始剧烈地颤抖起来。
他那张本就毫无血色的脸，变得像死人一样惨白。
他看着那封信，仿佛看到了柳氏那张因怨毒而扭曲的脸，听到了她那声嘶力竭的，要让林家满门陪葬的尖叫。
他刚刚心中升起的那一丝丝不忍，那一缕缕试图用“血缘”和“阴德”来编织的温情与怜悯，在这些淬了毒的血字面前，被击得粉碎。
不，那不是温情。
那是愚蠢。
那也不是怜悯。
那是自掘坟墓。
一股冰冷的，刺骨的寒意，从他的尾椎骨，一路窜上了天灵盖。
他终于明白了。
对柳氏的任何一丝仁慈，就是对整个林家，对他自己，对他所有儿女的，最极致的残忍。
这个女人，己经不是人了。
她是一条喂不熟的，随时准备反咬一口的毒蛇。
只要她还活着，只要她还有一口气在，她就是悬在林家头顶上的一把利刃，随时都会落下来，将所有人斩得血肉模糊。
后怕，迟来的，却又无比清晰的后怕，像一只冰冷的手，死死地扼住了他的心脏。
“嗬……嗬……”
他的喉咙里，发出了如同破风箱般的嘶鸣。
他猛地向后退了一步，像是要躲避那封信，却被椅子绊了一下，狼狈地跌坐了下去。
他闭上了眼睛，满头的白发，在灯光下无力地垂着。
那张饱经折磨的脸上，所有的痛苦，所有的挣扎，所有的不忍，都在这一刻，尽数褪去。
剩下的，只有一片冰冷的，死寂的憎恶与决绝。
许久。
他才用一种几乎听不见的，颤抖着的声音，说出了三个字。
“按计划……”
他停顿了一下，像是在用尽全身的力气。
“……行事。”
至此，柳氏的死刑判决，再无任何更改的可能。
林家内部所有的阻碍，均被彻底清除。
现在，只缺一个绝对可靠的，能将此事做得干干净净的执行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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