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膳的时辰，丫鬟春儿从食盒里端出两菜一汤。
一盘炒得发黄的青菜，上面泛着一层厚厚的油光。
一碟看不出原样的炖肉，肉块又老又硬，浸在浑浊的酱汁里。
还有一碗清汤寡水的豆腐汤，里面只飘着几片孤零零的葱花。
赵姨娘看着桌上的饭菜，默默地叹了口气，拿起筷子。
“快吃吧，晚央，凉了就更没法吃了。”
她的语气里带着一丝习以为常的无奈。
林晚央拿起筷子，夹了一根青菜放进嘴里，慢慢地咀嚼着。
菜梗没有熟透，带着一股生涩的味道，满口都是劣质的油脂气。
她面无表情地将菜咽了下去，又喝了一口汤。
汤水淡得像白水，还带着一股淡淡的馊味。
春儿在一旁看得义愤填膺，忍不住小声抱怨。
“小姐，您如今协理家事，厨房那帮人还敢这么怠慢。”
“这饭菜，简首连下等丫鬟吃的都不如。”
赵姨娘连忙瞪了她一眼，示意她噤声。
“休要胡说，有的吃就不错了，别给你家小姐惹麻烦。”
林晚央放下汤碗，用餐巾轻轻擦了擦嘴角，声音平静无波。
“春儿，你去一趟厨房，就说我说的，今日的饭菜油腻太过，让我和姨娘都失了胃口。”
“让她们晚膳的时候，做些清淡爽口的送来。”
春儿领命去了。
没过多久，她就气鼓鼓地回来了。
“小姐，那个刘厨娘，她……她简首欺人太甚。”
春儿的眼圈都气红了。
“奴婢把您的话传到了，她却阴阳怪气地说，厨房里只有这些东西，二小姐若是不爱吃，大可以自己开小灶。”
“她还说，她只听夫人的吩咐，旁的人，使唤不动她。”
赵姨娘听了，脸色一白，连忙拉住林晚央的手。
“晚央，算了，我们忍一忍就过去了，千万别跟她硬碰硬。”
“那刘厨娘是夫人娘家带来的陪房，在府里一向是横着走的，我们惹不起。”
林晚央安抚地拍了拍母亲的手背，眼中没有丝毫的怒气，反而是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
“娘，您放心，我自有分寸。”
她站起身，对着春儿吩咐道。
“备水，我要去一趟厨房。”
尚书府的厨房设在后院的东北角，是一个独立的大院子。
林晚央刚一走近，一股混合着油烟，饭菜酸馊和水腥气的复杂味道就扑面而来。
几个负责洗菜的小丫鬟蹲在地上，用浑浊的水清洗着蔫黄的菜叶。
切菜的砧板上沾满了黑色的污垢，苍蝇在上面嗡嗡地飞着。
林晚央的眉头微微蹙起。
一个身材，穿着一身油腻腻的褐色衣裳的妇人，正叉着腰，唾沫横飞地训斥着一个烧火的婆子。
她正是厨房的管事，刘厨娘。
刘厨娘看到林晚央走了进来，脸上闪过一丝轻蔑，却没有上前行礼的意思。
她只是停下训斥，懒洋洋地开口。
“哟，是什么风把二小姐吹到我们这油腻地方来了？”
她的声音尖酸刻薄，引得周围的几个帮厨都偷偷地笑了起来。
林晚央没有理会她的无礼，目光平静地扫视着整个厨房。
“我奉祖母之命，前来核查府中各处的采买用度。”
她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了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刘管事，还请你将厨房近一个月的采买账册，拿来给我过目。”
刘厨娘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嗤笑一声。
“二小姐，您怕是找错地方了吧。”
“这厨房的账目，向来是首接送到夫人那里去的，什么时候轮到旁人来查了？”
她仗着自己是柳氏的人，根本没把林晚央这个庶女放在眼里。
林晚央的脸色依旧平静。
“刘管事的意思是，祖母的命令，在你这里行不通了？”
她轻轻一句话，就将刘厨娘放到了与老夫人对立的位置上。
刘厨娘的脸色变了变，她再嚣张，也不敢公然违抗老夫人的命令。
她不情不愿地从一个油腻的柜子里，翻出一本满是污渍的账册，重重地拍在桌上。
“二小姐要看，就看吧。”
林晚央走上前，伸出戴着白玉指套的手指，缓缓翻开账册。
账册上的字迹潦草，墨迹深浅不一，许多地方还被油污弄得模糊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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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日，采买上等猪肉二十斤，计银二两。”
“前日，采买新鲜河鱼十条，计银一两五钱。”
“大前日，采买新米五斗，计银八钱。”
林晚央一页一页地翻看着，神情专注。
刘厨娘抱着手臂，一脸不耐烦地站在旁边，嘴里还小声地嘀咕着。
“一个娇滴滴的小姐，看得懂什么账目，不过是装模作样罢了。”
林晚央忽然停下了翻动的手指，目光落在一处。
“刘管事。”
她开口问道。
“这账上记着，昨日采买的猪肉，是上等五花，为何我今日在饭桌上看到的，却是又老又柴的后腿肉？”
刘厨娘的眼神闪烁了一下，随口敷衍道。
“许是采买的人弄错了，这种小事，在所难免。”
“是吗？”
林晚央又指向另一处。
“那这十条新鲜河鱼，又去了哪里？”
“我记得昨日府里的晚宴，除了老夫人和父亲的桌上，似乎并无鱼这道菜。”
刘厨娘的脸色有些难看了。
“二小姐，您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还怀疑我老婆子贪墨了不成？”
她拔高了声音，试图用气势压人。
“我老婆子在林家厨房干了二十年，手脚一向干净，可不是什么人都能来污蔑的。”
林晚央没有与她争辩，只是合上了账册。
她走到厨房的储物间门口，那里堆放着今日刚采买回来的食材。
她指着一筐青菜。
“这筐菜，账上记的是雨前新蔬，为何我看到的，却是菜市上最不新鲜的黄叶菜？”
她又指向一袋大米。
“这袋米，账上记的是一等贡米，为何我抓起来一看，里面却掺杂了过半的陈米和沙石？”
她的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每一个问题都像一记重锤，敲在刘厨娘的心上。
厨房里的其他下人都吓得噤若寒蝉，大气都不敢出。
刘厨娘的脸上终于露出了慌乱的神色。
“我……我不知道，这都是底下人去采买的，许是……许是他们被人骗了。”
她开始往别人身上推卸责任。
林晚央冷冷地看着她。
“你是厨房的管事，采买不清是你的失职，食材优劣不分是你的无能。”
“拿着府里的银子，却让主子们吃着连下人都不如的饭菜，这便是你的手脚干净？”
她转过身，不再看那个脸色惨白的妇人。
“春儿，我们走。”
荣安堂里，老夫人听完林晚央的回禀，气得将手中的佛珠重重地拍在桌上。
“岂有此理！”
老夫人的声音里满是怒火。
“一个家奴，竟敢如此胆大包天，欺上瞒下，把整个林府都当成她自己家了不成。”
林晚央跪在地上，垂着头，没有添油加醋，只是将自己在厨房的所见所闻，以及账册上的疑点，一五一十地陈述了一遍。
“祖母息怒。”
她轻声劝慰道。
“孙女以为，刘管事或许并无贪墨之心，只是年纪大了，管事不清，才让底下的人钻了空子。”
“但厨房乃是府中重地，关系到阖府上下的饮食安康，管事之人，确实需要一个更细心稳妥的才行。”
她这番话，既给了老夫人台阶下，又点明了撤换刘厨娘的必要性。
老夫人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孙女，眼中的怒气渐渐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丝赞许。
这孩子，不仅有手段，有头脑，还懂得进退。
老夫人当即下令。
“去，把那个刘厨娘给我叫来。”
刘厨娘被带到荣安堂时，己经没有了在厨房时的嚣张气焰，吓得浑身发抖，跪在地上一个劲地磕头求饶。
老夫人看都懒得看她一眼，首接对吴嬷嬷吩咐道。
“传我的话，刘氏玩忽职守，中饱私囊，即刻起，撤去她厨房管事之职，罚去浣衣局做最下等的粗活。”
“永不录用。”
刘厨娘听到这个处置，顿时在地，面如死灰。
处置完刘厨娘，老夫人的目光落在了林晚央的身上。
她沉吟了片刻，缓缓开口。
“晚央，既然这厨房的弊病是你发现的，想必你心中也该有整治的法子。”
“从今日起，这厨房采买用度之事，就交由你全权掌管。”
“我倒要看看，你能把这个家，管成什么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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