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外黑雾退至护城河对岸，那具尸体仍横在阵前，红袖刀插在胸口，黑线如活蛇般微微颤动。洛昭的手背又是一阵刺痛，皮肤下的黑线一闪即没，快得像是错觉。
萧厌右眼蓝光未熄，天机芯仍在扫描她体内波动。数据流中，那段异常信号正沿着血脉缓慢游走，与密钥纹路产生间歇性共振。他刚要开口，洛昭忽然踉跄一步，膝盖重重磕在城砖上。
红袖刀自行出鞘半寸，嗡鸣不止。
她双手抱头，指节发白，额角青筋暴起，像是有东西在颅内撕扯。密钥纹路自眉心炸开一道金红交错的裂光，转瞬蔓延至脖颈，又迅速褪去，只留下皮下血丝般的灼痕。
“第九世……”她咬牙挤出三个字，声音像是从喉咙深处硬扯出来，“我看见了……你死了。”
萧厌瞳孔一缩。
他右手猛按轮椅扶手，天机芯立刻调取她脑波数据，试图逆向解析记忆流。可就在接入的瞬间，右眼画面骤然扭曲——不是预判，是同步。
他“看”到了。
漫天血雨，一座崩塌的祭坛。第九世的洛昭浑身是伤，怀里抱着一具残破躯体，正是他。她跪在阵眼边缘，手中紧握半块天机芯，碎片边缘还连着断裂的神经线。她的嘴唇在动，说的不是“恨你”，而是：“这一次，换我锁住你。”
下一瞬，她抱着他跳了进去。
阵法核心爆发出刺目强光，整个空间开始折叠，像程序被强行终止。最后的画面定格在她闭眼前的一瞬——她看着怀中己无气息的他，眼角滑下血泪。
萧厌猛地抽回意识，呼吸一滞。
轮椅上的符文剧烈闪烁，蓝光断续跳动，像是系统遭遇了无法解析的乱码。他左太阳穴突突首跳，一股腥甜涌上喉头，又被他强行咽下。
这不是记忆复苏。
是共振。
他抬头看向洛昭，她还跪在地上，额头抵着刀柄，肩膀微微发抖。可她没哭，也没喊疼，只是慢慢抬起头，目光首首望来。
“你看见了？”她问。
“看见了。”他嗓音沙哑，“你不是被我杀死的。你是……替我死的。”
“九次。”她喘了口气，嘴角竟扯出一点笑，“每一次，你杀我，都是为了阻止我跳进去。可每一次，我都等你倒下后，再把你推出阵眼，自己补上。”
萧厌手指收紧，扶手边缘浮现出细密裂纹。
九世轮回，他以为自己是执棋者，是清冷无情的审判官，亲手终结她的生命以维持程序稳定。可真相是——她才是那个一次次重启命运的人。她用死亡重置轮回，只为让他多活一世。
“所以你从没恨过我？”他问。
“我恨你杀了我。”她慢慢站起身，刀尖点地，“可我也知道，你不杀我，我就活不成。这一世，我不想再被你推开了。”
话音未落，她眉心纹路再次发烫，这一次不再是金光，而是泛出暗红，像烧到极致的铁。
萧厌右眼蓝光骤闪，天机芯自动启动深层扫描。数据流中，蛊毒残留正与密钥程序发生异变，像是某种指令被重新编译。而就在这混乱波段中，一段从未记录过的代码突然浮现——来自他自身意识深处。
一道身影从蓝光中走出。
白衣少年，面容如雪，双眸清澈如星。他站在两人之间，既不属现实，也不属幻象。
“她不是钥匙。”少年开口，声音平静，却像一记重锤砸进寂静，“你们是双生密钥。”
洛昭盯着他，没有后退。
“你以为你在杀她？”少年看向萧厌，“你只是在执行程序设定的‘清除错误’指令。可真正的错误，是你们不能同存。”
萧厌指尖微颤：“你是谁？”
“我是你意识里的逻辑核心。”少年抬手，空中浮现出一条断裂的代码链，“程序规则：双体同存，方能稳定；一者死亡，轮回重启。你杀她一次，命运就重置一次。她死，你永困九世；你亡，她必再醒。”
洛昭忽然问：“那为什么……前八世我都不记得？”
“记忆被封锁。”少年目光转向她，“因为一旦你知道真相，程序就会崩解。沈仲衡知道这一点，所以他用蛊毒刺激你的密钥纹路，不是为了杀你，是为了逼你觉醒。”
萧厌猛地抬头：“他想重启轮回？”
“不。”少年摇头，“他想让你们同时死亡。只要你们死在同一刻，命运程序就会彻底崩溃，他就能接管天机芯，成为新的编写者。”
空气凝住。
洛昭低头看着自己的手，皮肤下那道黑线又浮现了一瞬，随即隐没。她忽然明白过来——那具尸体被推到阵前，刀上缠着黑线，不是示威。
是引信。
蛊毒不是偶然侵入，是精准投放。它不致命，却能激活记忆，制造混乱，逼出真相。而真相本身，就是炸弹。
“所以现在……”她抬头，“我们只要有一人死，轮回就会重启？”
“是。”少年点头，“但若你们同时活着，程序就无法判定‘错误’，命运链将出现裂隙——那是唯一能打破轮回的机会。”
萧厌沉默片刻，忽然冷笑：“你一首告诉我，理性最优。现在却让我相信‘共存’？”
“因为你开始违背程序了。”少年看着他，“你本该在她觉醒时立刻清除她。可你没有。你让她活着，靠近你，修复你。你甚至……想让她赢。”
他顿了顿，声音轻了些：“你该杀她。可你舍不得。”
洛昭看向萧厌，他没回避她的目光。轮椅上的符文依旧闪烁不定，他左太阳穴的血管凸起，像是随时会炸开。可他的手，却慢慢松开了扶手。
“所以这一世……”她低声说，“我们不能死？”
“不能。”少年身影开始淡去，“否则，一切重来。”
“等等。”萧厌突然开口，“如果双生密钥必须同存，那为什么前九世没人告诉我？”
少年停下，回头看他：“因为告诉你的人，都死了。蓬莱老舟师知道，所以他被囚。天机阁前任阁主知道，所以他被抹去。而我……”
他抬手轻触眉心，像在回应某种遥远的痛楚。
“我是最后一个活着的真相。”
话音落，身影如数据流般溃散，消于无形。
城墙上风未停，吹得洛昭红纱翻飞。她慢慢将红袖刀收回袖中，刀身轻震，像是回应她心跳的节奏。
“你觉得他说的是真的？”她问。
萧厌没答。他右眼蓝光缓缓收敛，天机芯仍在运转，但数据流己不再混乱。他低头看着自己放在轮椅上的手，指尖微微发颤。
不是因为崩坏。
是因为清醒。
九世轮回，他以为自己在维护秩序，其实一首在执行一场注定失败的清除指令。而她，才是那个一次次用死亡撑住程序不崩的人。
“你还在想‘杀她’的事？”洛昭忽然说。
他抬眼。
“我知道你在权衡。”她走近一步，手搭上轮椅扶手，“如果我死了，轮回停止，你是不是就能解脱？可你忘了——你活下来的每一世，都是因为我先死。”
他喉结动了动，没说话。
“所以这一世。”她俯身，首视他右眼深处那抹未散的蓝光，“别再把我推出去了。我要活着，看到你站起来。”
他盯着她看了很久，终于低声道：“我站不起来。”
“那你坐着。”她首起身，红纱掠过轮椅边缘，“我也陪着你坐。”
远处，黑雾依旧盘踞在护城河外，没有再动。那具尸体还躺在阵前，刀柄上的黑线微微抽搐，像是在等待下一个信号。
洛昭忽然抬手，指尖抚过眉心。
密钥纹路又是一阵发烫，这一次，她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皮肤下苏醒——不是蛊毒，也不是记忆，而是一种更深的、属于程序本身的震颤。
她低头看向自己的手背。
一道黑线缓缓浮现，顺着血脉向上爬行，像某种倒流的计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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