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暖瓶里的热汤
张建军来过之后，胡同里又有了些闲言碎语。张婶扒着陈慧敏的门框说：“我瞅着老张是想复婚呢，你可别心软。”陈慧敏只是笑，手里择着菜，心里却像被什么东西硌了下——她想起张师傅蹲在院门口，说“以后他再来，你告诉我”时，眼里的认真。
这天降温，陈慧敏老毛病犯了，膝盖疼得站不住。她给张师傅打了个电话，本想让他帮忙看看自行车（其实车好好的），话到嘴边却成了：“我膝盖疼，你那儿有膏药不？”
“我马上过去。”张师傅的声音隔着电话线传来，带着点慌。
不到十分钟，院门就响了。张师傅拎着个布包，额角渗着汗，显然是跑着来的。他先从包里掏出膏药，又拿出个暖水瓶，拧开盖子，一股姜汤的热气冒了出来：“我媳妇以前膝盖也疼，喝这个管用。”
他蹲在地上，帮陈慧敏把裤腿卷起来。她的膝盖有些肿，皮肤松松的，带着岁月的痕迹。张师傅的手指轻轻碰了碰，又赶紧缩回去，像碰了什么烫人的东西：“我……我帮你贴膏药。”
他的动作很轻，指尖的老茧擦过皮肤时，有点痒，又有点暖。陈慧敏低着头，看见他的耳尖红了，像个情窦初开的小伙子。姜汤在暖瓶里冒着热气，把两人之间的空气都熏得黏黏的。
“你媳妇……是个好女人。”陈慧敏突然开口，声音有点哑。
张师傅贴膏药的手顿了顿：“她走了五年了。”他把暖瓶递给她，“趁热喝，别凉了。”
陈慧敏捧着暖瓶，姜汤的热气扑在脸上，有点烫。她想起林强当年在雨夜里站在门口的样子，想起张建军送她的确良布料，突然觉得，原来不同的人，给的温暖是不一样的——林强的是少年人的冲动，张建军的是曾经的烟火，而张师傅的，是细水长流的妥帖。
从那天起，张师傅来的次数更勤了。有时是早上来帮她倒垃圾，有时是傍晚来帮她收衣服，手里总带着点东西——今天是刚蒸的包子，明天是他自己腌的萝卜干，后天又换成了治膝盖疼的偏方。
胡同里的街坊开始打趣：“张师傅，啥时候喝你俩的喜酒啊？”张师傅不反驳，只是笑，眼角的皱纹堆起来，像盛着阳光。陈慧敏也不恼，低头择菜时，嘴角会偷偷往上扬。
这天张师傅帮她修好了厨房的灯泡，站在凳子上，手还没下来，陈慧敏递过去一杯水：“歇会儿。”
张师傅接过水杯，指尖碰到她的手，两人都顿了一下。他站在凳子上，比她高出一个头，她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肥皂味，混着点机油的气息——那是他的味道，踏实的味道。
“慧敏，”张师傅突然开口，声音有点抖，“我知道我年纪大了，也没啥本事……但我想……”
他的话没说完，院门口突然传来咳嗽声。是林强，背着个布包，站在那里，脸上的笑僵了僵：“陈姐，我来北京办事，顺便……”
陈慧敏的手猛地缩回，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下。张师傅从凳子上下来，把水杯放在桌上，对林强点了点头：“你是……河北来的林师傅吧？”
“是。”林强走进来，目光在张师傅和陈慧敏之间转了转，落在桌上的姜汤碗上，“看来我来得不是时候。”
“哪能。”陈慧敏赶紧招呼他坐，“你咋不提前说一声？”
“想给你个惊喜。”林强笑了笑，眼里却有点涩。他把布包放在桌上，里面是二丫画的画，歪歪扭扭的，上面写着“陈奶奶”，“二丫让我一定给你带来。”
张师傅站起身：“你们聊，我先回去了。”他走到门口，又回头看了陈慧敏一眼，眼里的光很软，像没说完的话。
屋里只剩下陈慧敏和林强。林强看着窗台上的铜铃铛，又看了看墙角的自行车，突然说：“张师傅是个好人。”
“嗯。”陈慧敏的手指无意识地着桌布，“他挺照顾我的。”
林强没再说话，只是端起桌上的姜汤碗，喝了一口。姜汤己经凉了，有点辣，像他现在的心情。他想起当年站在雨里的自己，想起那个生锈的铁盒，突然觉得，有些错过，就是一辈子的事。
“我明天就走。”林强放下碗，“超市离不开人。”
“好。”陈慧敏送他到门口，“路上小心。”
林强走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陈慧敏站在院门口，路灯的光落在她身上，像镀了层金。他突然觉得，这样也挺好——她有了新的牵挂，他有了自己的日子，那些曾经的裂痕，终究被岁月磨成了温柔的念想。
陈慧敏站在门口，看着林强的背影消失在胡同口，手里还攥着二丫的画。风一吹，窗台上的铜铃铛“叮铃”响了一声，她抬头，看见张师傅站在不远处的路灯下，手里提着个暖瓶，显然是在等她。
“姜汤凉了吧？”张师傅走过来，把暖瓶递给她，“我又熬了点，热乎的。”
陈慧敏接过暖瓶，指尖碰到他的手，这次没缩回去。暖瓶里的姜汤冒着热气，把两人的影子映在地上，叠在了一起。胡同里很静，只有铃铛声和彼此的心跳，在夜色里轻轻响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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