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名称：《石墩上的光阴》
第一章 槐树下的搪瓷缸与未拆的红绳
入夏的风总带着点黏糊的热，把胡同里的槐花香烘得又浓又甜。日头斜斜挂在老槐树的枝桠上，影子铺在青砖地上，像块被揉皱的绿布，正好盖着胡同口那个半人高的石墩。
石墩是青灰色的，表面被岁月磨得发亮，右下角磕掉了一小块，露出里头更深的灰。这会儿石墩上摆着个搪瓷缸，缸沿掉了圈瓷，露出斑驳的黑铁皮，里头盛着半缸凉白开，水面漂着片新鲜的薄荷叶——是对门李奶奶走前，特意交代王大爷“夏天得加点这个，败火”。
小宇背着书包站在槐树下，手指无意识地抠着书包带。书包里揣着两张录取通知书，一张是本地师范的，烫金的校名闪闪发亮；另一张是南方美院的，边角还沾着晓棠画室的颜料——钴蓝色的，像她画里常有的天空。
“磨磨蹭蹭啥呢？”晓棠的声音从胡同口飘过来，带着点轻快的喘。她背着帆布画板，画板上夹着张画稿，风吹得画纸“哗啦啦”响。走近了才看见，她羊角辫上还别着朵小槐花，是今早小宇摘了塞给她的。
小宇把书包往身后藏了藏，喉结动了动：“刚……刚帮陈爷爷扶了下修鞋机。”他瞥了眼晓棠的画板，画稿上是胡同口的石墩，搪瓷缸画得格外仔细，缸沿的豁口都描了三道，“又画这缸？”
“王大爷说，这缸三十多年没断过水。”晓棠蹲在石墩旁，指尖轻轻碰了碰搪瓷缸的沿，凉丝丝的。她抬头时，额前的碎发被风撩起来，露出光洁的额头，“我奶昨天还跟我说，当年我跟你满月，就在这石墩旁摆的酒，她跟你奶给咱系了根红绳，说‘胡同不散，绳就不解’。”
小宇的耳朵“腾”地红了。那根红绳他见过，在奶奶的旧木匣里，红得发暗，缠着两个小小的银锁，一个刻着“宇”，一个刻着“棠”。他小时候总偷着拿出来玩，被奶奶撞见了，就念叨“这是缘分，得好好收着”。
“俩小娃又在这儿聊啥呢？”王大爷拎着个蓝布包走过来，布包里裹着块旧抹布。他蹲在石墩旁，掏出抹布顺着石纹擦，擦到侧面那个模糊的刻痕时，动作慢了半拍——那是个“囍”字，刻得歪歪扭扭，是三十多年前，他跟李奶奶的男人一起凿的。
“王大爷，”晓棠指着画稿上的石墩，“您说这‘囍’字，真是李奶奶刚嫁过来时刻的？”
王大爷擦石墩的手顿了顿，指腹蹭过那个刻痕，像在摸一块温热的玉：“可不是嘛。那会儿她住隔壁院，总爱蹲在这石墩上择菜，说‘这石墩光秃秃的，刻个字沾沾喜气’。我找了把凿子，她男人扶着石墩，作者“甜弦诗”推荐阅读《胡同迷宫与心之裂痕》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叮叮当当刻了一下午。”他抬头看了眼胡同深处，“后来她男人去修铁路，走前还说‘等我回来，给石墩再刻个胖娃娃’。”
风忽然大了些，吹得槐树叶“沙沙”响，把远处陈爷爷修鞋机的“嗒嗒”声也卷了过来。晓棠的手指在画稿上轻轻点了点，在“囍”字旁边画了个小小的圆圈，像个没刻完的娃娃脸。
这时，胡同口传来脚步声，轻得像猫踩棉花。一个穿白裙子的姑娘站在槐树下，背着个磨破角的帆布包，手里捏着张照片，正对着胡同里的景象比对。她的头发是微卷的波浪，跟胡同里的灰墙比，亮得像片云，手腕上的银镯子晃了晃，反光落在石墩上，像落了颗星星。
“请问……”姑娘的声音有点怯，带着点外地口音，“这里是不是有个带‘囍’字的石墩？”
王大爷擦石墩的手停了。小宇和晓棠也抬起头。姑娘把照片递过来，照片上是个老旧的石墩，墩上摆着个搪瓷缸，缸沿漂着片薄荷叶，跟眼前的景象几乎一模一样。“这是我爷爷去年拍的。他说六十年代在这儿当邮递员，总在这石墩上喝水，放缸水的人，姓王。”
王大爷的手指在照片上摸了摸，指腹蹭过照片里的搪瓷缸：“你爷爷……是不是姓林？总穿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衫，自行车后架绑着个绿邮包？”
姑娘眼睛亮了：“是！我爷爷叫林建国！他说当年修铁路的工人路过，都爱喝这缸里的水，说‘比井水甜’。”她顿了顿，手指碰了碰照片里石墩的磕角，“他还说，这磕角是他当年送邮件时，自行车不小心撞的，王大爷骂了他两句，转天却用砂纸把豁口磨平了，怕割着人。”
晓棠忽然“啊”了一声，拽了拽小宇的袖子：“我爷以前也修铁路！他说过有个邮递员老大哥，总给他留凉白开，说‘喝了不中暑’。”
小宇没说话，只看着那姑娘。她的帆布包上别着个银质的小锁，锁上刻着个“棠”字——跟晓棠的名字一模一样。风从胡同深处吹过来，带着点馒头铺的热气，把姑娘的头发吹得乱了些，她抬手拢头发时，小锁晃了晃，正好对着晓棠画稿上的小圆圈。
王大爷把搪瓷缸往姑娘跟前推了推：“渴了吧？刚晾的，跟你爷爷当年喝的一个味。”
姑娘蹲下来，手指碰了碰缸沿的豁口，忽然笑了。她的笑很轻，像槐花瓣落在水面上：“我爷爷说，这缸水甜，是因为放缸水的人心里暖。”
小宇悄悄把书包里的录取通知书又往深处塞了塞。风又吹过来，槐树叶沙沙响，把石墩上的搪瓷缸晃得叮当响，像在替谁应答着什么。远处的老槐树影里，不知谁家的收音机在唱老戏，调子拐了个弯，漫过了斑驳的墙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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