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红绳与银锁
雨停的时候，夕阳把胡同染成了蜜色。晓棠蹲在石墩旁，用手指把画稿上晕开的颜料一点点抹匀。林薇站在她身后，手里举着相机，镜头对着石墩上的搪瓷缸，却迟迟没按快门。
“你总拍这缸，”晓棠头也不抬，“是想画进你的设计稿里？”
林薇放下相机，指尖划过帆布包上的银锁，锁身被磨得发亮。“我爷爷说，这缸水是‘念想’。”她蹲下来，和晓棠并排看着石墩，“他当年走南闯北，总说最惦记的就是这口凉白开——不是水甜，是知道不管多晚回来，总有个人在这儿放着水等。”
晓棠的手指顿了顿，摸到画稿背面的折痕。那是昨天小宇捡画稿时捏出来的，像道浅浅的疤。“我奶说，念想这东西，得有个‘形’。”她从兜里摸出个布包，层层打开，里面是根暗红的红绳，缠着两个小小的银锁，“我和小宇的，满月时系上的。”
林薇拿起一个银锁，锁上“棠”字的刻痕里还嵌着点灰。“跟我包上这个很像。”她把自己的银锁摘下来，两个锁头碰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叮”声，“我爷爷说，这是他当年在胡同口的杂货铺买的，本想送给修铁路的兄弟家的娃，结果还没送出去，人就走了。”
晓棠的心猛地一跳。她想起爷爷临终前含糊的话——“当年有个邮递员兄弟，总给我留水……还说要送娃个银锁……”
“王大爷！”胡同口传来小宇的声音，带着点喘。他手里攥着张纸，跑起来时，纸角在风里翻卷，“拆迁办说……说石墩能留！他们还说要立块牌子，把咱胡同的故事写上！”
晓棠和林薇都站了起来。小宇跑到石墩旁，把纸往石墩上一铺，是张简易的规划图，石墩被画在小广场的正中间，旁边画了个小小的搪瓷缸。“我把林薇拍的照片、你画的画都给他们看了，”小宇的脸通红，额头上渗着汗，“他们说，这石墩不是旧物件，是活的故事。”
王大爷从院里走出来，手里端着个搪瓷盆，盆里泡着刚摘的薄荷叶。“正好，”他把薄荷叶往搪瓷缸里放，“李奶奶明天回来。”
小宇和晓棠都愣了。王大爷的手顿了顿，指尖碰了碰石墩上的“囍”字：“我给她儿子打电话，说石墩能留了，她在电话里哭，说‘那我得回去给石墩再擦回亮’。”
林薇举起相机，对着石墩、搪瓷缸，还有石墩旁的三个人，按下了快门。“我爷爷要是能看见，肯定高兴。”她看着照片里的影子——小宇的影子挨着晓棠的，晓棠的影子挨着她的，像三棵靠得很近的树。
夜里，晓棠把红绳系在了石墩的“囍”字上。红绳在月光下泛着暗哑的光，两个银锁垂下来，正好对着缸沿的豁口。小宇站在她身后，手里拿着颗糖，是橘子味的，糖纸皱巴巴的。
“我明天去师范报到。”小宇把糖往晓棠手里塞，“你去南方……要好好画画。”
晓棠接过糖，指尖碰到他的手，像被烫了下。“你得常来擦石墩。”她的声音有点轻，“不让李奶奶一个人擦，该累了。”
小宇点点头，忽然从兜里摸出个东西，往晓棠画板上一放——是片槐树叶，被压得平平整整，叶脉清晰得能数出纹路。“我奶说，树叶能存住光阴。”他挠了挠头，“等你回来，咱一起看这树叶黄没黄。”
晓棠把树叶夹进画稿里，正好夹在林薇的照片旁边。月光把石墩的影子铺在地上，红绳的影子缠在上面，像谁在悄悄系着个约定。远处的老槐树影里，不知谁家的收音机还在唱老戏，调子拐了个弯，漫过了斑驳的墙根，也漫过了石墩上那缸凉白开——水面上的薄荷叶，还在轻轻晃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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