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西章 粥碗里的暖与戒痕里的光
周强要回工地的前一晚,和平里小区下了场小雪。细碎的雪粒子打在窗玻璃上,沙沙响,像有人在外面撒糖。张桂英坐在灯下,给儿子缝棉袄的袖口——周强说工地风大,旧棉袄的袖口磨破了,漏风。
“妈,别缝了,我明天带去工地,让食堂的张婶帮我缝就行。”周强坐在对面的小马扎上,给母亲剥橘子,“您手腕还没好利索,别累着。”
张桂英没抬头,针线在布面上穿梭,银戒指在灯光下闪着微光:“你张婶哪有我缝得仔细?这袖口得用双线,不然扛不住磨。”她的手指有点抖,针好几次差点扎在手上,“你爸当年的劳保服,袖口磨破了,都是我这么缝的,穿了三年都没坏。”
提到父亲,周强的手顿了顿。他记得小时候,父亲总把他架在脖子上,在老院里转圈,身上有股机油和汗混在一起的味道。父亲走得早,母亲一个人拉扯他长大,手里的针线就没停过——缝他的书包带,补他的裤子,织他的毛衣。那些针脚歪歪扭扭的,却把日子缝得扎扎实实。
“妈,”周强把一瓣橘子递到母亲嘴边,“等开春,我就把您接去工地住。那边有食堂,不用您做饭;我住的宿舍有暖气,比这老房子暖和。”
张桂英咬了口橘子,甜汁在舌尖散开:“不去不去,我在这儿住惯了。李婶天天给我送粥,刘大爷帮我换煤气罐,社区的小王每周都来问我缺不缺东西……这儿才是家。”她放下针线,摸了摸手上的银戒指,“你爸的东西还在这儿呢,我走了,谁替他看老院?”
周强知道母亲的脾气,没再劝。他看着母亲手腕上的绷带,绷带边缘露出一点红——那是被王强咬伤的地方,医生说伤口深,得养些日子才会消痕。“妈,那王强……判得重不重?”他问得有点犹豫。
张桂英叹了口气:“王警官说,他是入户抢劫,还伤了人,得判不少年。”她拿起桌上的搪瓷缸,喝了口菊花茶,“其实我不恨他,就是可怜他。那么年轻的小伙子,干啥不好,偏要偷东西……他爹妈知道了,得多心疼。”
周强没说话。他想起那天在派出所,王强戴着手铐,头埋得很低,瘦得像根柴火。听说他爹妈早就不管他了,自己在城中村租个小房子,靠打零工和小偷小摸过活。
“不过啊,”张桂英又说,“做错事就得受罚。不然这老院的日子,咋能安生?”她把缝好的袖口翻过来,对着灯光看了看,针脚密密麻麻的,像一排小眼睛,“你在工地也一样,别贪小便宜,别耍滑头,踏踏实实干活,比啥都强。”
周强点点头,心里有点酸。他知道母亲是怕他学坏——他刚去工地那会儿,跟着几个老工人偷偷拿过工地上的废钢筋卖钱,被母亲知道了,连夜坐火车来工地,当着工头的面打了他一巴掌,哭得浑身发抖:“咱穷归穷,不能没骨气!你爸要是活着,能让你干这丢人的事?”
从那以后,周强再没碰过不该碰的东西。他知道,母亲的巴掌疼在他身上,更疼在她心里——她怕他走歪路,怕这老院的根,断在他手里。
第二天早上,周强要走了。李婶拎着保温桶过来,里面装着热粥和煮鸡蛋:“强子,路上吃。到了工地给你妈打个电话。”
张桂英把缝好的棉袄递给儿子,又往他包里塞了袋菊花茶:“工地上火,泡水喝。别总熬夜,你那腰不好。”
周强接过棉袄,指尖碰到布料上的针脚,心里暖烘烘的。他抱了抱母亲,母亲的背比以前更驼了,头发也全白了,像株在老院里长了一辈子的芦苇,看着弱,却韧得很。
“妈,我走了。”周强松开手,眼眶有点热。
“走吧走吧,路上小心。”张桂英挥了挥手,转身时,眼泪掉在了手背上——手上的银戒指凉丝丝的,却把泪水温得暖暖的。
周强走后,张桂英坐在石墩上晒太阳。李婶搬了个小马扎坐在她旁边,手里织着毛衣:“你家强子真是个好小子,又孝顺又踏实。”
张桂英笑了笑:“随他爸。他爸年轻的时候,也是这样,话不多,却心细。我怀强子那会儿,想吃槐花馅的包子,他半夜爬树去摘槐花,摔了一跤,腿上青了一大块,还乐呵呵地说‘你爱吃,我就多摘点’。”
“可不是嘛,”李婶叹了口气,“那时候你俩在老院门口择菜,他总把嫩的给你,自己留老的。谁见了都羡慕。”她指了指张桂英手上的戒指,“这戒指,就是他当年用第一个月的工资买的吧?”
张桂英摸了摸戒指,点了点头:“他说‘桂英,这戒指小,不值钱,但我保证,以后挣了钱,给你买个金的’。结果……他走的时候,啥金的都没给我留下,就留下这枚银的,还有强子。”她的声音有点抖,“可我总觉得,他没走。他就在这老院里,在石墩上坐着,在窗台上看着——看着我把强子拉扯大,看着老院的灯一盏盏亮起来。”
李婶握住她的手,她的手很凉,只有戒指是暖的:“老姐妹,你别想那么多。现在强子孝顺,社区又照顾,还有王警官他们惦记着,日子会越来越好的。”
正说着,王建军和小李走了过来。王建军手里拿着个小盒子:“张大娘,李婶,忙着呢?”
“王警官来啦!”李婶站起来,“快坐快坐。”
张桂英也跟着站起来,看见王建军手里的盒子,有点好奇:“这是……?”
“上次您说,家里的老花镜摔碎了,我托人给您配了副新的。”王建军把盒子递给她,“度数按您之前的配的,您试试合不合适。”
张桂英打开盒子,里面是副黑框老花镜,镜片干干净净的。她戴上试了试,能清楚地看见李婶毛衣上的针脚,还能看见王建军警服袖口磨起的毛边。“合适,合适!”她笑着说,眼泪却涌了上来,“王警官,你们为我的事忙前忙后,还花钱给我买眼镜……我都不知道咋谢你们。”
“这是我们应该做的。”王建军笑了笑,“对了,报警器装好了吗?社区的人说,上周己经给您装上了。”
“装了装了!”张桂英指了指门口的报警器,“红颜色的,一按就响,可方便了。昨天刘大爷家的灯泡坏了,按了报警器,社区的小王立马就来了。”
王建军点了点头:“那就好。我们打算这周末在老院里搞个‘安全小课堂’,教老人们怎么用报警器,怎么防诈骗。到时候您可得来啊。”
“来!一定来!”张桂英连忙说。
王建军和小李又聊了几句,起身要走。张桂英送他们到单元门口,看着他们的背影消失在巷口,心里暖暖的。她摸了摸手上的银戒指,又摸了摸鼻梁上的新眼镜,忽然觉得,这老院的日子,就像碗热粥——刚开始可能有点烫,慢慢喝着,就喝出了甜,喝出了暖,喝出了离不开的味道。
傍晚的时候,雪停了。夕阳把老院染成金红色,张桂英站在窗前,看着楼下的石墩。石墩上积了层薄雪,像盖了层白被子。她想起早上周强走时,回头看了她一眼,眼里的光,像极了他爸年轻时的样子。
她拿起桌上的搪瓷缸,里面的菊花茶还温着。她喝了一口,甜丝丝的,暖到了心里。手上的银戒指在灯光下闪着光,戒痕里好像藏着什么——藏着他爸爬树摘槐花的影子,藏着周强小时候的笑声,藏着李婶递来的热粥,还藏着王警官他们眼里的暖。
老院的灯又一盏盏亮了起来。张桂英坐在灯下,拿起周强买的小本子,开始写刘大爷的电话。笔尖在纸上划过,沙沙响,像雪粒子打在窗上,又像有人在耳边轻轻说:“桂英,日子啊,会越来越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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