砚底纹·墨色生香
第八章 雪夜砚台与旧年信
第一场雪落下来时，沈砚正在给一方民国砚台做最后的抛光。雪花敲打着工作室的玻璃窗，像无数细碎的玉屑落在纸上，林微坐在窗边写信，笔尖划过信纸的声音，和他打磨砚台的轻响，在安静的屋里织成张温柔的网。
“在写什么？”沈砚放下砂纸，砚台在灯光下泛着温润的光，边缘被他磨得圆润，像块被岁月焐热的玉。
“给赵老的回信。”林微把信纸往旁边推了推，露出底下的旧信封——是她父亲当年藏在《西库全书》里的那封，边角己经被得发毛，“他问我们什么时候去看他，说陈小宇把那方素面砚磨得能照出人影了。”
沈砚走过来，指尖落在信封上“护宝之路，代吾续之”那行字上，突然说：“明天去吧，顺便把这方砚台带给赵老看看，他懂民国文人的笔墨习惯。”
林微抬头时，看见他白衬衫上的银杏铜扣沾了点白灰，像落了片小雪花。她伸手替他擦掉，指尖划过他的锁骨，像在补一道最精细的纹路：“你的纽扣歪了。”
沈砚抓住她的手，按在自己胸口，那里的心跳隔着布料传来，沉稳而有力：“早上急着出门，没缝好。”他低头吻了吻她的指尖，“等会儿回家，你帮我缝？”
雪越下越大，傍晚时己经积了薄薄一层。沈砚锁门时，林微突然指着街角：“你看，那不是周棠吗？”
周棠站在公交站台下，裹着件驼色大衣，手里拎着个画筒，看见他们时明显愣了愣，随即笑着挥手：“这么巧？”
“去看展？”沈砚的目光落在画筒上，上面印着陈瑶画展的logo。
“嗯，帮她取幅画。”周棠的视线在林微挽着沈砚的手上转了圈，突然笑了，“说起来，陈瑶那幅‘修砚图’，我给捐了，就挂在市美术馆，下面写着‘赠沈砚、林微’。”
林微的心跳漏了一拍：“为什么？”
“因为画里的光，”周棠看着飘落的雪花，语气轻得像叹息，“只有你们俩站在一起时，才最像画里的样子。”她转身跳上公交车，车窗里传来她的喊声，“下次请你们吃饭！”
雪花落在沈砚的肩头，像撒了把碎盐。林微伸手替他掸掉，指尖触到他温热的皮肤：“她好像……没那么讨厌了。”
“人总是会变的。”沈砚握住她的手塞进自己口袋里，“就像这砚台，磨久了，再锋利的棱角也会变圆。”
回到家时，林微翻出针线盒，沈砚坐在她对面，乖乖等着她缝纽扣。台灯的光落在他脸上，睫毛投下的阴影像蝶翼，她的针线穿得慢，针脚歪歪扭扭，倒和他上次缝的有几分像。
“其实第一次见你，”林微的线突然打结了，她低头解着，声音轻得像雪花落地，“是在大学图书馆的古籍部，你蹲在地上修《砚谱》，阳光落在你头发上，我以为是哪个朝代的文人活过来了。”
沈砚的呼吸顿了顿：“我知道。”
“你知道？”
“我看见你了。”他的拇指擦过她的手背，带着点砂纸磨过的粗糙感，“你站在书架后面，手里拿着本《金石录》，翻书的声音比蚊子飞还轻，我却听见了。”
林微的脸突然红了，针线又打了个结。沈砚笑着接过，指尖灵活地一挑就解开了：“笨手笨脚的，还不如我。”
“那你自己缝。”她赌气似的往后靠，却被他拽进怀里。台灯的光晕在墙上投下交叠的影子，像幅没干透的水墨画。
“林微，”他的下巴抵在她发顶，声音里带着点雪夜的凉意和暖意，“明年春天，我们去景山寿皇殿吧。”
“去那做什么？”
“去看看永瑢的头发样本存放地。”他顿了顿，声音低得像承诺，“然后告诉他们，我们把‘守护’这两个字，续下去了。”
窗外的雪还在下，落在砚台形状的饼干罐上，发出簌簌的轻响。林微看着沈砚衬衫上被她缝好的纽扣，突然觉得，那些没说出口的话，没写完的信，其实都藏在这些细碎的时光里——在他磨砚台的专注里，在她缝纽扣的笨拙里，在雪夜相拥的温度里。
她从抽屉里翻出那半张信纸，和沈砚写着“等你”的那面拼在一起，正好是张完整的宣纸。沈砚拿起砚台里的墨笔，在空白处写下：
“砚底纹深，不及你眸中光浅。”
林微的眼泪掉在纸上，晕开了墨迹，却让那行字显得更清晰了。雪夜里的灯光下，砚台里的墨香混着线团的棉味，成了世间最安稳的气息。
有些故事，不需要轰轰烈烈，只需要像这样，在每个寻常的日子里，慢慢磨，细细缝，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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