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铜钱劫
后颈的灼痛像有条小蛇钻进皮肉，了尘攥着那枚渗血的铜钱，眼睁睁看着住持被井里的影子拽了下去。枯井里传出骨骼碎裂的闷响，紧接着，井壁上那些朽烂的木牌突然集体炸裂，碎片里飞出无数细如发丝的黑线，缠向在场的每个人。
“快跑！”了悟拽着他往后退，灯笼在慌乱中脱手，滚进松林里灭了。黑暗中，那些黑线像活物般追过来，了尘低头时，看见自己手背上爬着根，正往手腕的脉门钻——那线竟是用女人的头发拧成的，发梢还沾着点胭脂香。
两人跌跌撞撞冲进藏经阁，反手闩上门的瞬间，门板“咚”地被撞了下，像有什么东西贴在外面。了尘背靠着门滑坐在地，听见门外传来指甲刮木头的声响，混着细碎的念叨：“还差一个……还差个‘了’字辈……”
“是住持的声音？”了悟抖得像秋风里的叶子，指着墙角的账册，“你看那最后一页！”
了尘摸出火折子点亮，只见账册最新的空白页上，不知何时多了行字，墨迹是新鲜的暗红：“了尘，借缘终身。”旁边画着那个熟悉的符号，圆圈里的“子”字被涂成了黑团，像只盯着人的眼睛。
“终身是什么意思？”了悟的声音发飘，他突然抓住了尘的手腕，“你后颈的印记……是不是深了？”
了尘摸向颈后，指尖触到片滚烫的凸起，竟真的像枚铜钱嵌进了肉里。他想起了心后心的断箭、了凡渗血的木箱，突然明白“借缘终身”的意思——不是借几年阳寿，是要把命彻底赔进去，连轮回的机会都留不下。
这时藏经阁的横梁突然吱呀作响，抬头一看，房梁上竟挂满了铜钱，每枚都沾着暗红的渍，齿痕里嵌着碎发。风从窗缝钻进来，铜钱碰撞着发出脆响，竟凑成了段诡异的调子，像无数人在同时磨牙。
“它们在等什么？”了悟指着地面，只见门缝里渗进些黑血，正往账册的方向流，“血……血要淹过来了！”
了尘突然想起了心最后指向枯井的动作。他拽起了悟往藏经阁深处跑，推开最里层的暗门——那是他补经卷时发现的，里面堆着些废弃的法器。角落里立着尊半旧的铜炉，炉身上刻着和账册一样的符号，炉口飘着缕若有若无的青烟，闻着竟和观音殿后阁的血腥味一模一样。
“这是……聚魂炉？”了尘想起佛经里的记载，据说能把散掉的魂魄锁在器物里，“他们不仅要人命，还要聚着魂魄替那些人挡灾。”
话音刚落，暗门外传来沉重的脚步声，一步一响，像有人拖着铁链走路。了尘抓起炉边的铜杵，突然看清炉底刻着的字——不是梵文，是行生辰八字，笔画间沾着的朱砂，和李夫人木牌上的如出一辙。
“咚！”暗门被撞开了。
门口站着的不是乐心，也不是住持。那东西穿着件破烂的袈裟，头上罩着顶斗笠，斗笠边缘滴着黑血，手里攥着串铜钱，每走一步，铜钱就往地上掉一枚，在青砖上砸出深痕。
“该你了。”那东西开口时，声音像无数人在同时说话，有老有少，有男有女，最后竟慢慢变成了了尘自己的声音，“把铜钱戴上，就不疼了。”
了尘举着铜杵后退，后腰撞到个硬东西——是那本账册。他突然想起账册里所有借据的落款日期，全是每月的十五，而今天，正是正月十五。那些被“借”走的阳寿、魂魄，都在等着这天讨还。
斗笠下的东西突然抬起头，没有脸，只有个黑洞洞的窟窿，窟窿里滚出枚铜钱，正好落在了尘脚边。那铜钱的齿痕里，嵌着根灰白的头发——是后厨那个被吓死的老僧的。
后颈的印记突然剧痛，了尘低头看向自己的手，不知何时竟抓着那枚渗血的铜钱，指尖正往齿痕里抠，像是要把自己的血也灌进去。
“师弟！别碰！”了悟扑过来打掉铜钱，铜钱落地的瞬间，暗门外突然传来女人的尖叫，像是李夫人的声音，紧接着是无数人求饶的哭喊，混着铜钱落地的脆响，在藏经阁里炸开。
那戴斗笠的东西晃了晃，斗笠掉在地上，露出张拼凑起来的脸——左眼是了凡的，右眼是了心的，嘴是住持的，正咧开笑着，露出满口沾血的牙。
而它的手里，不知何时多了块新木牌，上面刻着的“了尘”二字，正往下淌着血，像要活过来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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