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无尘迹
听禅寺的晨钟在第七日清晨终于恢复了清亮，敲碎了笼罩多日的阴霾。了尘——如今该叫无尘了——站在银杏树下，看着了悟给观音殿换门匾，新匾上的“观音殿”三个字被红布盖着，要等午时吉时才能揭开。
“师弟，你看这泥像。”了悟指着后阁墙角的泥塑，那尊被掰去手掌的泥像不知何时多了只新塑的手，掌心刻着个“空”字，断口处的新泥里，混着些灰黑色的碎末，像是账册烧成的灰烬。
无尘伸手摸了摸泥像的手，指尖传来微凉的触感，再没有之前的灼烫。他想起昨夜埋在土里的半枚铜钱，梦里似乎听见有细碎的声响，像无数人在轻声道谢，又像铜钱落地的脆响，只是那声音很轻，天亮时就散了。
“前山来了些官差。”一个小沙弥跑进来，手里捧着张告示，“说是刑部侍郎亲自下令，要查听禅寺的旧案。”
无尘接过告示，上面的字迹刚劲有力，写着要彻查寺中所有账目、法器，还要清点僧众名册。他注意到落款处的朱砂印，和李夫人那张纸上的印一模一样——原来李夫人的兄长早就察觉不对，只是借着妹妹的事才敢动手。
官差们在禅房的枯井里挖出了更多东西。除了朽烂的木牌，还有些金银器物，上面刻着各府的标记，甚至有几支凤钗，样式和李夫人鬓边的珍珠步摇如出一辙。住持的禅房夹墙里藏着本更详细的账册，记着百年来“借缘”所得的财物去向，大半都送到了京城的权贵府中。
“原来住持只是个幌子。”了悟看着那些财物，脸色发白，“背后还有更大的官在撑腰。”
无尘没说话。他蹲在枯井边，看着井壁上残留的木牌痕迹，突然发现那些痕迹在晨光里慢慢淡去，像被水冲刷过一样。井底的黑血早己干涸，露出青灰色的砖，砖缝里长出了几株细小的青草，嫩得能掐出水来。
午时揭匾时，刑部侍郎亲自来了。他穿着便服，手里拿着块木牌，正是李夫人拍在香炉上的那块，上面的生辰八字己经被磨掉，只留下个淡淡的“缘”字。
“这寺里的邪术，害了不少人。”侍郎叹了口气，指着观音殿的新匾，“以后这里就叫‘无尘殿’吧，记着干干净净做事，才能对得起佛前香火。”
红布落下，“无尘殿”三个字在阳光下闪着光。无尘抬头时，正好看见檐角的铜铃晃了晃，发出的声响里，竟带着点轻快的调子，像有人在笑。
入夜后，无尘在藏经阁补最后一卷经。经卷的最后一页缺了个角，他用浆糊补好时，发现缺角处的背面，竟有行极淡的字，像是用指甲刻的：“三十僧魂散，百年邪缘断。”
他突然想起那道“以‘了’字为引”的符，原来所谓的“三十僧魂”，到了心正好是第二十九个，自己是那个本该被填进去的第三十个。可邪术断了，不是因为他砸破了印记，是因为那些被拘的魂魄终于等到了真相大白，愿意散了。
“师弟，你看天上。”了悟推开门，指着夜空，“好多星星。”
无尘抬头，只见漫天星斗亮得惊人，像无数枚干净的铜钱，悬在墨色的天上。风从无尘殿的方向吹过来，带着淡淡的檀香，再没有一丝血腥味。
后颈的浅疤在夜里偶尔还会发烫，但不再是灼痛，倒像是种提醒。无尘知道，那些过往不会真的消失，但只要记着“无尘”二字，记着干干净净地走下去，就不怕再被邪祟缠上。
他低头继续抄经，笔尖落在纸上，写下“诸恶莫作，众善奉行”八个字，墨迹干得很快，在灯下泛着柔和的光。窗外的铜铃又响了，这一次，再没有杂声，只有清越的回响，像在为新生的听禅寺，唱着悠长的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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