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残香
入秋后的第一场雨,缠缠绵绵下了三日。无尘殿的香灰被雨气打湿,凝成小块贴在炉壁上,倒像是谁刻意留下的印记。
无尘正用竹片刮着香灰,殿外忽然飘来一缕异香。不是寺里常用的檀香,带点冷冽的梅意,混着雨气钻进鼻腔时,竟让他后颈的旧疤隐隐发烫。
“这香……”他抬头望向殿门,雨幕里站着个穿素白披风的女子,手里提着只乌木匣子,披风下摆沾着泥点,像是走了很远的路。
女子踏进门时,檐角的铜铃突然哑了声。她对着观音像福了福身,转过来时,无尘才看清她眼尾有道极淡的红痕,像是用胭脂画了半截,又被泪水冲散了。
“小师父可识得这个?”她打开匣子,里面铺着层暗红锦缎,放着半支断折的玉簪,簪头雕着朵未开的梅,断口处泛着冷光。
无尘的指尖刚碰到玉簪,那缕梅香突然浓得化不开,后颈的疤像是被火燎了下。他猛地缩回手,竟在簪身看到一行极小的字:“元月廿三,听禅梅下”。
这日期,和枯井里那本烧毁的账册残页上记的“梅氏,偿缘”,正好对上。
“我母亲的遗物。”女子声音发颤,“她临终前说,当年在寺里种过一株绿萼梅,若有朝一日我来寻,就把簪子埋在梅树下。可这寺里……哪有梅树?”
无尘想起后院那片荒了多年的空地,去年深秋翻土时,曾挖出过几段枯朽的梅根。他领着女子往后院走,雨丝落在她的披风上,晕开一片深色的水渍。
“就在这里。”他指着那块新种了麦冬草的地,“去年挖出来的梅根,己经烧了。”
女子却忽然蹲下身,徒手刨起土来。雨水泥土混着她的指血,在地上洇出点点红痕。挖到半尺深时,她的指尖触到个硬物——是枚锈迹斑斑的银锁,锁身上刻着的“安”字,和前几日那妇人拼合的玉佩,竟是同一手笔。
“是他……”女子突然笑出声,眼泪却滚了下来,“母亲说他欠了缘,要还一辈子。原来不是还,是根本没走……”
雨越下越大,打在麦冬草上沙沙作响。无尘看着她把银锁和玉簪并排摆在泥里,忽然闻到那缕梅香里,竟掺了丝极淡的血腥气——和当年枯井里的味道,如出一辙。
这时,了悟举着伞跑过来,手里捏着张揉皱的纸:“师弟,前几日整理旧物,在住持枕头里找到的……”
纸上是幅残画,画着株绿萼梅,树下站着两个模糊的人影。墨迹在右下角晕开个墨团,仔细看,竟像个“债”字。
女子的目光落在画上时,披风的领口处滑下样东西——是片干枯的梅瓣,夹在层薄纸里,纸上写着:“梅开三度,缘尽则偿”。
第三度梅开,该是哪年?
雨停时,女子己经走了,乌木匣子留在了殿角。无尘打开匣子,那半支玉簪不知何时变得温润,断口处像是被人用手了千百遍。他忽然想起昨夜做的梦,梦里有株绿萼梅,花瓣落了满地,捡起来一看,每片花瓣背面都写着同一个名字。
后颈的疤还在发烫,这一次,竟像是有人在他耳边轻轻说:“还有一朵,没开呢。”
檐角的铜铃终于又响了,雨声里,那铃声清越得有些诡异,倒像是谁在数着数儿——一,二,三……
而那缕梅香,缠在无尘的僧袍上,首到深夜也没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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