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音像是一把无形的刷子，刷去了他心中积攒多年的尘埃。
也刷出了一个让他心惊肉跳的轮廓。
“王兄弟，回神了。”
萧景拍了拍他的肩膀，力道不小。
“被吓着了？”
王力木然地点了点头，喉咙有些发干。
“傅大人来了。”
萧景的语气里带着兴奋和敬畏。
“正在议事厅等着呢，走，我带你过去见见。”
王力被他拉着，机械地迈动脚步。
议事厅就在食堂不远，是一座独立的青砖瓦房。
门口挂着两盏写着“公事”二字的灯笼，光线比别处更亮一些。
还未走近，就能听到里面隐约传出的说话声。
推开门，一股混杂着墨香、炭火和男人汗味的暖气扑面而来。
屋子很大，中间摆着一张巨大的沙盘，周围围着一圈长条桌。
十几个人正襟危坐，神情肃穆。
主位上，坐着一个年轻人。
他穿着一身普通的藏青色长袍，眉眼深邃，鼻梁高挺。
他没有看进来的萧景和王力，只是低头专注地看着面前的一份文书。
手指在桌面上无意识地轻轻敲击着，发出沉闷而有节奏的声响。
整个屋子的气氛，都随着他敲击的节奏，变得有些凝重。
“大人，人带来了。”
萧景恭敬地躬身行礼。
那年轻人这才抬起头，目光扫了过来。
他的眼神很亮，像是一把出鞘的利剑，带着一股审视的锋芒。
王力只与他对视了一眼，下意识地低下了头。
这个人，就是傅峥。
“新来的？”
傅峥的声音很平静，听不出喜怒。
“回大人，叫王力，今天刚到。”
萧景答道。
傅峥的目光落在王杰身上，上下打量了一番。
“读过书？”
“回大人，读过几年，是个童生。”
王力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甚至带上了乡下人见到大官的局促。
“童生啊。”
傅峥的语气说不清是赞许还是调侃。
“那不错。”
“不过光会背西书五经可不成，在这里，算盘打得好，比文章写得花哨更有用。”
他随口说了一句，便挥了挥手。
“找个地方坐下听着吧。”
“是。”
王力跟着萧景，在最末尾的位置坐下，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可他的眼角余光，却始终没有离开过那个叫傅峥的年轻人。
傅峥没有再理会他，目光重新回到桌前的众人身上。
“刚才说到哪了？”
“大人，说到咱们养的鸡鸭，己经有些过剩了。”
一个脸膛黝黑的汉子立刻回答。
“嗯。”
傅峥点了点头击。
整个房间瞬间安静下来。
“这事我跟和大人商议过了。”
他一开口，就提到了那个让王力心头一紧的名字。
“京城的销路就这么大，再多，价钱就贱了。”
“咱们不能自己砸自己的饭碗。”
“我的意思是，把这些鸡鸭，卖到江南，卖到齐鲁去。”
这话一出，满座皆惊。
有人忍不住开口。
“大人，这……这路途遥远，活物不好运送，等运到了，怕是也死伤大半，得不偿失啊。”
“谁说要运活的了？”
傅峥淡淡开口。
他站起身，走到墙边挂着的一副大地图前，拿起一根木杆。
“从京县走通州，入漕运，顺流首下，半个月就能到江南。”
“这么长的时间，活鸡活鸭是会死，可腌鸡腊鸭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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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我们的鸡鸭，做成板鸭、熏鸡、盐水鸭，做成可以长时间存放的腌货腊味。”
“江南富庶，不缺这点银子。齐鲁之地，人口众多，逢年过节，谁家不愿添一道硬菜？”
“这，是一条全新的财路。”
傅峥的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掷地有声。
屋子里所有人的眼睛里，都冒出了光。
王力的心，却在往下沉。
他看着那个在地图前指点江山的年轻人，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
“岳川。”
傅峥忽然喊道。
“属下在。”
之前答话的那个黑脸汉子立刻站了起来。
“这件事，交给你去办。”
“给你一个月的时间，不用你真的跑去江南，但你得给我一份详尽的报告。”
“派人去问，去查。江南人喜欢什么口味？”
“甜的还是咸的？齐鲁百姓的购买力如何？什么样的价钱他们能接受？”
“我要知道所有细节，越细越好。”
“一个月后，我要看到结果。”
“是！保证完成任务！”
岳川大声应道，脸上满是兴奋。
傅峥满意地点了点头，又转向萧景。
“萧景，我们现在有多少人了？”
“回大人，登记在册的，有两万六千三百一十二人。”
萧景对这个数字信手拈来。
“最近庄子外，还有不少别处的佃户想拖家带口地过来投奔。”
傅峥闻言，眉头微微一皱。
“先停一停。”
他毫不犹豫地做出了决定。
“人不是越多越好。”
“现在这两万多人，我们还不能保证人人都住上新瓦房，顿顿有肉吃。”
“步子迈得太大，容易扯着蛋。”
一句粗话，让屋子里严肃的气氛缓和了不少，几个人都笑了起来。
“先把这两万多人养好、安顿好，让他们真正过上人的日子，这才是头等大事。”
傅峥的语气重新变得严肃。
“咱们是奉了皇上的恩典，才有了今天。”
“要是把事情办砸了，让这些百姓受了委屈，丢的是皇上的脸面。”
“等皇上的圣旨下来，名正言顺了，再谈扩大的事。”
王力在一旁听着，心中五味杂陈。
这个人，做事滴水不漏，逻辑清晰，目标明确。
他口口声声说着皇上，却又在做着挖空大清根基的事情。
“陆风。”
傅峥的目光又转向另一人。
“新一批的住宅，进度如何了？”
“回大人，砖窑日夜不停，木料也己经备足，就是人手有些紧张。”
“天气一冷，进度怕是会慢下来。”
一个叫陆风的文弱男子答道。
“那就加人。”
傅峥斩钉截铁。
“从各工厂抽调一批人手，三班倒，日夜赶工。”
“入冬之前，必须再建成五十栋楼，我不想看到任何一个人，在冬天里还住在窝棚里。”
“是！”
陆风立刻领命。
短短一炷香的时间，几件大事，就被傅峥安排得明明白白。
每个人都有了清晰的任务，每个人都知道了自己接下来该做什么。
这种雷厉风行的做派，是王力在朝廷那些衙门里，从未见过的。
他看着傅峥，这个年轻人身上，有一种让人信服，也让人畏惧的力量。
最后，傅峥的目光扫过全场。
“诸位。”
他缓缓开口。
“我知道，大家都很辛苦。”
“但我们正在做一件前无古人的大事。”
“能有今天，能让两万多人吃饱穿暖，靠的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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