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未散时,绣楼的雕花木门在沈炼脚下吱呀作响。他望着门楣上"锦绣阁"三个褪色的金字,指尖轻轻拂过门框上的木纹——这些木纹里藏着绣娘们的指纹,也藏着见不得光的秘密。
"石头,"沈炼回头,对蹲在墙根的李石头比了个手势,"该你了。"
李石头应了声,从怀里摸出包木炭,在脸上抹了把,又扯下几缕碎发粘在鬓角。他套上半旧的月白衫子,袖口故意扯得松松垮垮,拎着个竹篮往绣楼走。竹篮里装着半块绣帕、两团丝线,还有春桃母亲硬塞的桂花糕——这是"送绣线"的由头。
"沈大人,"赵小刀倚着廊柱,短刀在掌心转了个花,"我守后门。那络腮胡的脚力我摸过,跑不过我。"
沈炼点头。他望着李石头消失在门后的背影,又看了看站在一旁的春桃母亲王氏。王氏攥着半块绣帕,帕角的并蒂莲被晨露浸得发皱,"沈大人,桃儿...桃儿该不会在底下吧?"她的声音发颤,眼尾的皱纹里还挂着泪。
"大娘,"沈炼轻声道,"我们下去看看。"
绣楼的前院比昨日更安静了。绣架上搭着未完工的并蒂莲,丝线散了一地,像被风揉碎的云。李石头猫着腰跨进门槛,竹篮里的桂花糕"咔嗒"一声落在八仙桌上——这是他和沈炼约好的暗号。
"张妈子?"他扯着嗓子喊,声音里带着点怯生生的颤音,"我是新来的绣娘,张妈子让我来取绣线......"
里屋传来脚步声。一个穿月白衫子的女人掀开门帘,腕子上系着根红绳,正是昨日守门的女人。她盯着李石头,眼尾挑了挑:"张妈子今早去扬州了,你找她?"
"是...是王大娘让我来的。"李石头低头绞着帕子,"她说...说绣楼要接大活儿,让我来学规矩......"
女人的脸色变了变。她伸手要掀李石头的裙角——这是要检查他是不是真绣娘。李石头早有准备,踉跄着后退两步,竹篮里的丝线撒了一地。他蹲下去捡,指尖触到块凸起的青砖,心跳陡然加快。
"哎呀!"他捂着手背站起来,"砖缝里有颗钉子,扎着我了......"
女人的注意力被他的手背吸引。李石头趁机瞥向她的腰间——那里别着把钥匙,钥匙串上挂着块红绳,和春桃腕上的一模一样。
"我...我去外头等张妈子。"李石头弯腰收拾丝线,转身时故意撞翻了茶盏。茶盏落地,曼陀罗叶飘出来,落在他的脚边。
女人皱着眉去捡茶盏,李石头趁机蹲下,用指甲抠了抠青砖的缝隙。只听"咔"的一声,青砖松动了几分。他心跳如鼓,抬头看了眼外头——沈炼正站在院门口,目光锁着他的方向。
"石头!"沈炼的声音突然响起,"过来搭把手!"
李石头手一抖,青砖"啪"地弹回原位。他首起身子,装作慌乱地跑过去:"沈大人,我...我听见后院有动静......"
沈炼盯着他的眼睛,点了点头。两人一前一后走向后院,经过柴房时,李石头用余光瞥见柴房门闩上挂着把铜锁——和账册里"红绳标记"的暗号分毫不差。
地下暗室的入口在柴房的地窖里。李石头用炭笔在墙上画了个圈,沈炼用短刀撬开地砖,露出向下的石阶。石阶上积着薄灰,却能看出常有人踩过的痕迹。
"小心。"沈炼扶着墙,先下了三步。石阶尽头是个石拱门,门后点着两盏油灯,昏黄的光里飘着股子霉味,混着曼陀罗的苦香。
暗室不大,约莫两丈见方。墙上挂着十几串红绳,每根红绳都系着块木牌,写着"陈月娘""王桃花""李秀兰"等名字。木牌下方的墙上钉着块木板,板上刻着密密麻麻的小字——是人口贩卖的账册。
"沈大人!"赵小刀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我在墙缝里发现了这个!"
沈炼抬头,见赵小刀趴在石拱门的缝隙外,指尖捏着粒曼陀罗籽。他用银针挑开籽壳,里面流出黑色的汁液——和前期假药案里提取的药汁完全一致。
"曼陀罗。"沈炼的声音沉了下来,"和假药案的药汁同源。"
暗室里突然传来响动。李石头手按在刀柄上,盯着墙角的草堆。草堆动了动,露出半张苍白的脸——是个十六七岁的姑娘,腕子上系着根红绳,勒出的紫痕还没消。
"救...救我......"姑娘的声音发颤,"他们给我喝了糖水,里面有曼陀罗......"
沈炼一个箭步冲过去,扯断她腕上的红绳。姑娘瘫坐在地上,怀里还抱着个布包——布包里露出半截绣帕,帕角绣着并蒂莲,和王氏手里的那半块严丝合缝。
"小菊?"王氏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她不知何时跟着下了暗室,正扶着石拱门往下看,"桃儿说你前日跟她一起去的绣楼......"
小菊抬头,看见王氏,眼泪"啪嗒"掉在地上:"大娘!他们说...说要把我卖去扬州绣庄......"
王氏扑过去,抱住小菊:"我的儿啊!你可算回来了......"
沈炼望着这一幕,目光落在小菊腕上的紫痕上。他想起春桃母亲说的"红绳避邪",想起账册上"红绳标记"的字样,想起赵小刀手里的曼陀罗籽——这张网,比他想的更密,更毒。
"石头,"沈炼转身,"把账册拿上来。"
李石头应了声,跳上石拱门,伸手去够木板上的账册。他的指尖刚碰到账册,暗室里突然响起脚步声。沈炼的刀己出鞘,抵住身后男人的咽喉。
"张总管?"沈炼眯起眼,"你不是去扬州了?"
男人穿着月白衫子,腕子上系着根红绳,正是昨日守门的"张妈子"。他看见沈炼,脸色瞬间煞白:"沈...沈大人,我是奉命......"
"奉谁的命?"沈炼的刀又逼近几分,"奉漕运司张主事的命?还是奉'水蛇'的命?"
张总管的身子抖得像筛糠。他突然扑向墙角的草堆,抓起把曼陀罗籽就要往嘴里塞。沈炼眼疾手快,一脚踢开他的手,曼陀罗籽撒了一地。
"张总管,"沈炼冷笑,"你以为吃曼陀罗就能瞒天过海?"他蹲下身,捡起块曼陀罗籽,"这东西,应天府的仵作一眼就能认出来。"
张总管瘫坐在地上,额头的汗把青砖都打湿了。他望着沈炼手里的账册,突然笑了:"你以为查到账册就能断了我们的根?漕运司的船,每月十五都来接货......"
"够了。"沈炼站起身,将账册递给赵小刀,"押他上去。"
前院的绣架旁,春桃母亲正给小菊擦脸。小菊的腕子上还留着红绳的勒痕,王氏用自己的帕子给她裹住:"大娘给你买金镯子,比红绳好看......"
沈炼走过去,蹲下身,摸了摸小菊的头:"疼吗?"
小菊摇头:"不疼。沈大人,他们说...说红绳是张总管给的,说'戴着能避邪'......"
沈炼的手顿了顿。他望着小菊腕上的紫痕,又看了看怀中的账册。账册的封皮上写着"红绳人口账",第一页的第一行是:"陈月娘,年十六,苏北人氏,卖扬州绣庄,价银五十两。"
"苏北人氏..."沈炼轻声道,"和林雪的家乡,是同一个方向。"
赵小刀凑过来:"大人,账册里还记着'张记米行·月结三百石糙米',和之前私盐案的账目对上了。"
沈炼点头。他想起郑坤说的"漕运司张主事",想起张彪私宅里那幅"苏绣并蒂莲"的题款,想起所有线索里若隐若现的"张"字——这张网,从南城的绣楼,到城北的米行,再到扬州的绣庄,终于要收网了。
"小刀,"沈炼站起身,"去应天府,查三年前'扬州绣庄'的张记。重点找'张总管'的档案,还有'水蛇'的下落。"
"得嘞!"赵小刀应了声,接过账册,"大人,这张总管怎么办?"
沈炼望着暗室里飘着的曼陀罗叶,又看了看小菊怀里的绣帕。阳光透过窗棂洒在"锦绣阁"的木匾上,将"绣"字照得发亮。
"先关着。"他说,"等查清了漕运司的底细,再和他算总账。"
暮色漫进绣楼时,沈炼站在门口,望着被解救的姑娘们互相搀扶着离开。小菊拉着王氏的手,一步三回头,嘴里念叨着"谢谢沈大人"。
李石头凑过来:"大人,张总管招了。他说'红绳'是漕运司的'暗标',卖去扬州的绣娘,都是给盐商当妾的。"
沈炼点头。他摸出怀中的玉牌,与小菊腕上的紫痕并排放在一起。"彪"字与"红绳"的刻痕,在暮色里重叠成一片。
"苏姑娘,"沈炼转身,"去厨房煮碗热粥。这些姑娘们,该饿了。"
苏芷晴应了声,转身往厨房走。她的袖口沾着炭灰——定是给小菊擦脸时蹭的。沈炼望着她的背影,又看了看绣楼门楣上的"锦绣阁"木匾。风卷着桂花瓣落在肩头,他忽然想起林雪最后一次对他笑的模样——那时她倒在血泊里,却还笑着说"沈郎,我不怪你"。
可此刻,他身边的温暖,比记忆里的更真实。他知道,有些执念,终会被时光温柔化解;有些光,终会在不经意间,照亮前行的路。
而他,会沿着这条路,一首走下去。
(http://www.220book.com/book/6CTJ/)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