芒种的日头毒得很，晒得麦芒都泛着白。罗家荣握着把老镰刀站在麦田边，刀刃在阳光下闪着冷光，木柄上的包浆厚得发亮，是几代人攥出来的温润。眼前的麦子己经熟透，金浪般在风里起伏，麦穗沉甸甸地低着头，麦芒刺啦刺啦地摩擦着，像在催着人开镰。
“旭强，磨好镰刀了？”他弯腰撸了把麦穗，指腹被麦芒扎得有点痒，麦粒在掌心滚来滚去，得能捏出白浆。“芒种开镰，得趁这晌午头的好日头，麦子干透了，割起来不粘刀，脱粒也干净。”
罗旭强扛着两把镰刀跑过来，刀刃上还沾着磨石的碎屑，他往手心吐了口唾沫，握紧木柄试了试：“磨得快着呢，刚才割了把野草，齐刷刷的。”他望着无边的麦浪，忽然有点发怵，“这么多亩，啥时候能割完啊？”
“一镰一镰割，总能割完。”罗家荣挥起镰刀，“唰”地割倒一垄麦子，动作干脆利落，麦茬留得又低又平。“你爷爷教我割麦时说，‘弯腰别弓背，屈膝别踮脚’，这样省劲，还割得齐。”他把割好的麦子捆成小束，用麦秆在中间一绕，打个紧实的结，“捆麦也有讲究，松紧得正好，太松散了不好挑，太麦穗容易掉。”
张明肖推着独轮车过来，车斗里铺着块粗麻布，是用来装麦粒的。“叔，我爷说他年轻时割麦，一天能割两亩地，现在腰不行了，只能在家帮着脱粒。”他把车停在田埂边，拿起镰刀学着罗家荣的样子割，结果镰刀一歪，割得麦茬高低不齐。
“别急，慢慢来。”罗家荣停下手里的活，手把手教他，“刀刃得贴着地皮走，手腕用力，不是胳膊使劲。你看，这样一拉，麦秆就断了。”他示范着割了几镰，麦秆倒下的声音清脆得像在唱歌。
日头爬到头顶时，麦田里己经割出片空地，捆好的麦束像排好队的小哨兵，整整齐齐地立在那里。罗旭强坐在田埂上喝水，草帽往脸上一扣，只露出喘气的嘴：“这麦芒真扎人，脖子里全是，痒得难受。”
“等割完了，回家用艾草水洗澡，能止痒。”罗家荣也喝了口凉茶，茶水混着麦香滑进喉咙，格外舒坦。“你奶奶总说，麦芒扎人是提醒咱，好收成来得不容易，得受点罪才懂得珍惜。”他指着远处的打谷场，“那里的石碾子己经擦干净了，等麦子割完，就该脱粒了，到时候更热闹。”
三人歇了会儿又接着干，镰刀起落的声音在麦田里连成片，像首重复的劳动号子。罗旭强渐渐找到了窍门，割得又快又齐，额角的汗滴落在麦茬上，瞬间就被吸干，只留下个淡淡的白痕。
“叔，您看这麦穗，每穗都有几十粒，今年准是大丰收。”他举起一把麦穗，麦粒得快要把麦壳撑破。
“是啊，”罗家荣望着金浪翻滚的麦田，眼里满是欣慰，“去年冬天雪下得足，开春雨水也匀，麦子能不好？种地就是这样，你对它上心，它就给你实在的回报。”他忽然想起什么，“对了，割完这亩，留几垄麦子别割，给鸟雀留点口粮，它们春天帮着啄虫子，也该得点报偿。”
夕阳西下时，天边染成了金红色，和麦田的颜色连在一起，像幅无边的油画。独轮车上己经堆满了捆好的麦束，压得车轴吱呀作响。罗家荣最后割下一把麦子，把镰刀在麦秆上擦了擦，刀刃依旧雪亮。
“今天就到这儿，”他首起身捶了捶腰，“明早天不亮就来，趁着凉快多割点。”
往回走时，麦茬在暮色里泛着灰白，像给大地梳了个平头。罗旭强推着车，车轮碾过麦茬的声音咯吱响，忽然觉得这沉甸甸的车斗里，装的不只是麦子，还有一整个夏天的踏实，和祖辈传下来的，与土地打交道的智慧。
“叔，明天我来早点。”他望着远处的村庄，炊烟己经升起，混着麦香漫在半空，“争取多割点，让仓房早点满起来。”
罗家荣笑了，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小子，有股子劲就好。割麦就像过日子，得有股子韧劲儿，一镰一镰往下割，日子才能像麦粒一样，颗颗。”
晚风带着麦芒的气息吹过，麦浪在身后轻轻起伏，像在为这开镰的第一天，唱着温柔的晚安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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