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至的日头毒得像团火,烤得院角的石板都发烫。罗家荣却把那口酿酱的大陶缸搬到了晒谷场中央,缸口的白布被阳光晒得发白,边角缠着的红绳在光里闪着细弱的亮。揭开布时,酱坯泛着深褐色的光,表面浮着层细密的油珠,像撒了把碎琥珀。
“旭强,把酱耙拿来。”他挽着袖子,露出被晒得黝黑的胳膊,掌心的老茧在酱缸沿蹭了蹭,“夏至晒酱,就得靠这毒日头,把酱里的水汽晒透,香味才能逼出来。你奶奶总说,‘酱怕阴凉喜太阳,越晒越香越透亮’。”
罗旭强扛着枣木酱耙跑过来,耙齿上还沾着点去年的酱渍,黑褐色的,像镶了层釉。“叔,这酱坯冒泡了,是不是坏了?”他指着酱面细密的小气泡,有的刚冒出来就破了,溅起星星点点的酱沫。
“傻小子,这是酱在‘呼吸’呢。”罗家荣接过酱耙,顺着缸壁慢慢搅动,酱坯在耙齿间拉出长长的丝,带着股醇厚的咸香,“发酵到这份上,就得天天晒,天天搅,让每寸酱坯都沾够日头。你看这颜色,从浅黄变成深褐,就像日子熬成了稠的。”
张明肖提着个粗瓷碗过来,碗里是刚从井里提的凉水,碗壁凝着层水珠,看着就凉快。“叔,搅完酱喝点水吧,这天也太热了。”他蹲在缸边,看着酱耙搅动时泛起的涟漪,“这酱得晒多久才能吃啊?我妈总念叨着您去年酿的酱,说配窝窝头最香。”
“还得晒够二十天。”罗家荣把酱耙竖在缸边,酱汁顺着耙齿往下滴,在地上洇出深色的痕,“每天日出把缸搬出来,日头最毒的时候搅三遍,日落前再搬回屋檐下。等晒得酱面发亮,能照见人影,就差不多了。”他指着缸底的沉淀物,“那是没化透的豆瓣,得搅到它们全融进酱里,才算匀。”
日头升到头顶时,酱缸被晒得滚烫,酱坯的香味也愈发浓郁,混着晒谷场的麦香,在空气里凝成股厚重的暖。罗旭强学着罗家荣的样子搅酱,刚搅了几下就满头大汗,酱汁溅在胳膊上,辣得他首咧嘴。
作者“南宫潇斌”推荐阅读《穿越恐怖片场》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这酱咋还辣呢?”
“里面加了辣椒面,”罗家荣笑着递过毛巾,“你奶奶说,夏至的酱带点辣,夏天吃着开胃,还能驱潮气。等晒好了,装在坛子里,埋在院角的土里,能吃到过年。”
三人轮流搅着酱,酱耙在缸里划出规律的弧线,酱坯被翻得均匀,气泡冒得更欢了。张明肖忽然发现酱面漂着只小虫子,赶紧用筷子夹出来:“这虫子也闻着香味来了。”
“所以得盖好布,”罗家荣把白布重新盖在缸上,用石头压好边角,“既能透日头,又能挡杂物。当年你爷爷晒酱,总爱在布上缝个小布袋,里面装着花椒,说能驱虫,还能添点麻香。”
午后的日头更毒了,晒谷场的麦子被晒得噼啪响,像是在跟酱缸的香味较劲。罗家荣坐在树荫下,望着酱缸在烈日里泛着的光,忽然道:“这晒酱跟做人一个理,得经得住熬。日头毒了嫌烫,下雨了怕淋着,哪能成?就得硬着头皮受着,才能熬出真味。”
罗旭强啃着窝窝头,就着点去年的旧酱,忽然觉得这咸香里带着点说不清的滋味,像晒透的日头,像磨亮的酱耙,还像老人眼角的皱纹,都是熬出来的。“等新酱晒好了,先给祠堂供一碗?”
“必须的。”罗家荣望着远处的黑风岭,山尖在热浪里微微晃动,“老祖宗传下的法子,得让他们也尝尝这新晒的香。”
日头偏西时,酱缸被搬回了屋檐下,酱面己经平静下来,像块凝固的琥珀。罗家荣用布盖好缸口,酱耙靠在旁边,耙齿上的酱汁己经干结,透着油亮的黑。“明天还得早点来,”他拍了拍缸身,“这酱啊,就盼着这夏至的毒日头,晒得越狠,香得越透。”
晚风带着点凉意吹过,院角的南瓜叶被吹得沙沙响,叶尖的水珠在暮色里闪着光。屋檐下的酱缸静悄悄的,像在回味白天的日头,又像在积攒着明天的香——把夏至的热,把人的耐心,都熬进酱里,等开坛时,一筷子下去,全是日子的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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