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西章 签名与发梢
田枣扛着半袋刚脱粒的玉米，沿着村口那条被车轮压出浅痕的土路往家走。九月的日头还带着点暑气，晒得玉米叶子发蔫，她额角沁出细汗，随手抓过搭在肩上的蓝布帕子擦了擦，脚步却没慢下来——家里的鸡还等着喂食，菜园里的茄子也该摘了，晚了就要被露水打软。
刚拐过老槐树，就听见一阵叽叽喳喳的喧闹声，混着小孩特有的清脆笑声，从槐树下传过来。田枣皱了皱眉，以为是村里的半大孩子又在打闹，抬头却看见林慕言站在槐树下，穿着件洗得发白的浅蓝色节目组工作服，袖口挽到小臂，露出腕骨分明的手。他面前围着五六个小孩，最大的不过七八岁，最小的还攥着个布偶兔子，仰着脖子往他跟前凑。
“林哥哥，我要签名！”扎羊角辫的妞妞举着张皱巴巴的作业本纸，踮着脚尖递到林慕言面前，“我娘说你是大明星，签了名能当宝贝存着！”
林慕言接过纸，又从口袋里掏出支黑色水笔——还是上次田枣陪他去镇上买的，他说怕小孩要签名没笔，特意揣在身上。他蹲下身，尽量让自己和小孩平视，声音放得又轻又柔：“妞妞是吧？想签什么名字？”
“就签‘林慕言’！我会写这三个字，我娘教我的！”妞妞拍着小手，眼睛亮得像缀了星星。
田枣站在不远处，抱着玉米袋没动。她原本是想走过去的，毕竟林慕言是“外人”，跟村里小孩凑这么近，万一有家长误会就不好了。可看着林慕言蹲在地上的样子，她又顿住了脚步——他没像城里来的其他人那样，嫌小孩脏、嫌小孩吵，反而把作业本纸铺在膝盖上，一笔一划地写名字，写完还抬头问妞妞“好不好看”，连最小的那个攥布偶的小孩，他都摸了摸人家的头，说“等你长大些，哥哥再给你签”。
风从路边的玉米地里吹过来，带着点秸秆的清香，也吹乱了妞妞额前的碎发。那碎发粘在妞妞汗津津的额头上，她抬手想拨，却因为手太小，反而把头发揉得更乱。田枣看着，心里莫名地动了一下——她小时候也总这样，一出汗头发就粘在脸上，娘总是用沾了凉水的手，轻轻把她的头发捋到耳后。
“别动。”田枣听见自己说。等她反应过来时，己经放下玉米袋，走到了妞妞身边。她伸出手，指尖避开妞妞的额头，小心翼翼地把那缕乱发捋到耳后，动作轻得像怕碰碎了什么。妞妞愣了一下，随即露出个大大的笑容：“田枣姐姐！”
林慕言也抬了头，正好看见田枣的手停在妞妞耳后，阳光落在她的指尖，把她指甲盖边缘的薄茧都照得清晰。他记得上次帮老人修收音机时，田枣也是这样，指尖带着点粗糙的触感，却格外灵巧；上次帮他包扎伤口时，她的手也是这么轻，明明嘴上怼他“笨手笨脚”，却没让他疼着半分。
“小孩就是容易被明星迷惑。”田枣收回手，像是才想起自己刚才的举动，赶紧别过脸，故意用嫌弃的语气开口，“不就是签个名吗？能当饭吃还是能当水喝？赶紧回家，别在这儿围着，耽误人家林大明星干活。”
她说得硬邦邦的，可妞妞却没听出她的“嫌弃”，反而拉着她的衣角：“田枣姐姐，林哥哥人可好了！他还问我上学累不累，说要给我们买铅笔！”
“买铅笔也不能在这儿耗着。”田枣扒开妞妞的手，弯腰扛起玉米袋，“都回家！再待着我就告诉你们爹娘，说你们偷懒不喂猪！”
小孩们最怕的就是爹娘，一听这话，赶紧跟林慕言道别，一窝蜂地跑走了。妞妞跑了两步，还回头冲林慕言挥挥手：“林哥哥，明天我还来找你签名！”
林慕言笑着点头，首到小孩们的身影消失在巷口，他才转向田枣，目光落在她还没完全收回的手上——刚才捋头发时，她的指尖沾了点妞妞的汗，现在正无意识地蹭着衣角。
“你刚才……”林慕言想说“你刚才挺温柔的”，可话到嘴边，又想起田枣那别扭的性子，怕说出来又被她怼，只好换了个说法，“妞妞的头发，确实该捋一捋，不然挡眼睛。”
“不然呢？让她把头发揉成鸡窝？”田枣斜了他一眼，扛起玉米袋就要走，“你也赶紧回节目组吧，别在这儿杵着，等会儿又有人说你‘摆架子’。”
“我跟你一起走。”林慕言站起身，自然地跟在她身边，“节目组让我们下午帮村民晒玉米，你家不是刚脱粒吗？正好我去帮忙。”
“不用你帮。”田枣脚步没停，“我自己能晒，不用麻烦你这个‘金疙瘩’动手。”
“什么金疙瘩。”林慕言笑了，他发现田枣每次想怼人时，耳朵尖都会有点红，像现在这样，夕阳照在她耳朵上，那点红就更明显了，“我昨天跟王大伯学了晒玉米，他说我学得还不错，你就让我试试呗？要是晒得不好，你再怼我也不迟。”
田枣没说话，算是默认了。两人沿着土路往前走，玉米地在路两边延伸，风吹过，叶子沙沙响，像在说悄悄话。林慕言看着田枣的侧脸，她的头发扎成个低马尾，有几缕碎发被风吹到颊边，她没注意，那碎发就随着她的脚步轻轻晃。
他忽然想起刚才田枣给妞妞捋头发的样子，心里又软了下来。其实田枣这人，就是嘴硬。她嘴上说小孩“被迷惑”，却会悄悄帮小孩捋头发；她嘴上说“不用帮忙”，却没真的把他赶走；她嘴上怼他“笨”，却每次都在他需要的时候，悄悄递上帮忙的手。
“你脸上有草屑。”林慕言停下脚步，轻声说。
田枣愣了一下，下意识地抬手摸脸：“哪儿？”
“这儿。”林慕言伸出手，指尖轻轻碰了碰她的脸颊——刚才她扛玉米袋时，应该是蹭到了路边的草叶，颊边沾了点绿色的碎末。他的指尖有点凉，碰到她皮肤时，田枣像被烫到一样，猛地偏过头。
“你干什么！”田枣的声音有点慌，连耳尖的红都蔓延到了脸颊，“想占便宜是不是？我告诉你，林慕言，别以为你是明星我就不敢怼你！”
“我就是帮你把草屑弄掉。”林慕言收回手，看着自己的指尖，刚才碰到她皮肤的触感还在，软乎乎的，像他上次吃的棉花糖，“你别这么大反应，我又没干什么坏事。”
“谁知道你想干什么！”田枣转过身，背着他往前走，脚步比刚才快了不少，“赶紧走，再磨蹭太阳都要下山了！”
林慕言看着她的背影，忍不住笑了。他快步跟上去，没再说话，只是偶尔在田枣差点被路上的石子绊倒时，悄悄扶她一把。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一个扛着玉米袋，一个跟在旁边，影子在土路上叠在一起，像被风粘住了似的，分也分不开。
快到田枣家时，田枣忽然停下脚步，没回头，声音闷闷的：“刚才……谢了。”
“谢什么？”林慕言故意逗她。
“谢你……帮我弄草屑。”田枣的声音更小了，像蚊子叫，“还有，别跟别人说我帮妞妞捋头发的事。”
“为什么不能说？”林慕言追问。
“不为什么！”田枣转过身，又恢复了那副怼人的样子，可眼睛却不敢看他，“让你别说你就别说，哪来那么多废话！再问我就不让你帮着晒玉米了！”
“好好好，不说。”林慕言举起手，作投降状，“我保证，烂在肚子里。”
田枣这才满意，转身推开自家的院门。院子里晾着几串红辣椒，墙根下还摆着她昨天摘的茄子，一切都透着股烟火气。林慕言跟在她身后走进院子，看着她放下玉米袋，开始找晒玉米的竹席，忽然觉得，这样的日子，好像也没那么糟糕——有田，有树，有烟火气，还有个嘴上怼人、心里却软乎乎的姑娘。
“愣着干什么？”田枣把竹席铺在院子中央，回头瞪了他一眼，“不是要帮忙晒玉米吗？还不快过来！”
“来了！”林慕言笑着跑过去，拿起旁边的木锨，学着田枣的样子，把玉米往竹席上摊开。阳光落在两人身上，暖融融的，院子里只剩下木锨翻动玉米的沙沙声，还有田枣偶尔的叮嘱：“摊匀点，不然晒不透！”“别把玉米弄到竹席外面去，捡起来多麻烦！”
林慕言都应着，手上的动作越来越熟练。他偷偷看了眼田枣，她正低着头，认真地把竹席边缘的玉米往中间拨，阳光落在她的发顶，给她的头发镀上了一层金边。他忽然觉得，要是能一首这样，好像也挺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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