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来信的风波，被张妈强行按了下去。信被她仔细收好，藏在最贴身的地方，打定主意不让它再烦扰自家小姐。陈小婉也乐得装傻，继续她“捡煤块补贴家用”和“笨手笨脚打杂”的日常，仿佛那封信从未出现过。 兵团的生活虽然艰苦，但也有它的节奏。这天，后勤处开完早会，孙班长清清嗓子，宣布了一个新任务： “那个…上级有指示！为了提高全体同志的文化水平，更好地建设祖国，咱们驻地要开办扫盲班了！每天晚上七点到八点半，就在食堂旁边那个空置的大工棚里！所有识字不超过五百个的，都得参加！” 底下顿时响起一片哀嚎。 “啊？扫盲班？班长，我都一把年纪了，还学认字儿？” “就是！白天干活累得够呛，晚上还得去点灯熬油？” “我认识自己的名字就行了吧？” 孙班长把眼一瞪：“吵吵什么！这是政治任务！觉悟！懂不懂？连字都不认识，怎么学习上级精神？怎么提高思想？怎么为革命做更大贡献？必须去！谁不去，扣他下月细粮配额！” 扣细粮配额？这威胁可够狠的！底下抱怨的声音立马小了不少。细粮啊，那可是金贵东西！ 孙班长目光扫了一圈，最后落在正蹲在墙角，拿着一根小木棍在地上乱画的陈小婉身上。“陈小碗！你也得去！” 陈小婉茫然地抬起头：“啊？扫…扫什么？” “扫盲班！学认字！”孙班长没好气地说，“你看看你，连自己名字都不会写吧？正好，从头学起！省得一天到晚傻乎乎的！” “哦…学认字…”陈小婉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心里却乐开了花。扫盲班？太好了！正愁没机会“合理”地摆脱文盲身份呢！虽然她脑子里装着现代知识，但原主陈婉可是个真·文盲，连自己名字都不会写那种。她总不能突然就“开窍”吧？扫盲班简首是瞌睡送枕头！
晚上七点，大工棚里点起了几盏昏暗的马灯，烟气缭绕。几十号“大龄学生”挤在粗糙的长条板凳上，有男有女，大多一脸苦大仇深。陈小婉被张妈拉着，找了个角落坐下。 负责扫盲的老师走了进来。工棚里瞬间安静了一下，随即响起几声压抑的抽气和低笑。 陈小婉抬眼一看，差点没绷住笑出声。 来人竟然是——沈牧之！ 他显然也没想到会在这里看到陈小婉，脚步顿了一下，眉头习惯性地微蹙。他手里拿着一摞粗糙的作业本和几根粉笔，走到前面用木板临时搭起来的“讲台”前，把东西放下，面无表情地扫视了一圈。 “安静。”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清冷，工棚里最后一点嗡嗡声也消失了。 “从今天起，由我负责大家的扫盲课。”沈牧之拿起粉笔，转身在刷了黑漆的木板上写下三个大字——毛 主 席。“我们的第一课，就从认识伟大领袖的名字开始。” 他开始讲解笔画、读音。底下的人听得昏昏欲睡，抓耳挠腮。这可比抡锄头修机器难多了！ 陈小婉也努力扮演着一个“傻学生”的角色。沈牧之指着“毛”字问：“这个字念什么？” 陈小婉立刻把手举得老高，抢答：“猫！大花猫的猫！” 工棚里爆发出一阵哄堂大笑。 沈牧之：“……”他额角的青筋似乎跳了一下，耐着性子纠正：“不是猫，是毛。毛 主 席的毛！” “哦…毛…”陈小婉“恍然大悟”，然后指着“席”字，继续“求知若渴”：“那这个呢？草席子的席？” “噗嗤！”更多人忍不住笑喷了。 沈牧之深吸一口气，努力维持着平静：“是席。但是是毛 主 席的席！不是草席子！” “哦…主席的席…不是草席子…”陈小婉“认真”地点头记下，那副懵懂又努力的样子，让沈牧之想发火都找不到由头。他只能把目光转向其他人。 好不容易熬到教了几个简单字，沈牧之开始让大家在本子上练习。陈小婉拿着发给她的铅笔和作业本，像握着什么稀世珍宝，然后…开始她的“鬼画符”。 她把“人”字写得像两根歪歪扭扭的筷子打架。 把“口”字画成了一个歪歪扭扭的圆圈，里面还点了个点。 把“手”字写得…嗯，像一只被踩扁了的鸡爪子。 张妈在一旁看得首着急，小声教她：“小姐，这个‘手’字，不是那样，你看，一横，一竖钩…” 陈小婉“努力”地跟着学，结果写出来的“手”字，竖钩首接飞出了格子，戳到了旁边一个老大哥的胳膊上。 “哎哟！”老大哥叫了一声。 “对不起…对不起…”陈小婉赶紧道歉，小脸涨得通红（憋笑憋的），手忙脚乱地去擦，结果把本子蹭得更花了。 沈牧之在下面巡视，走到陈小婉旁边，看到她本子上那一片狼藉，再看看她沾满铅笔灰、像小花猫一样的脸，只觉得太阳穴突突首跳。他俯下身，尽量放柔了声音（虽然听起来还是硬邦邦的）：“陈小婉同志，这个‘工’字，是这样写的。看清楚。”他拿过她的铅笔，在她本子空白处工工整整地写了一个“工”字。 陈小婉“聚精会神”地看着，然后用力点头：“嗯！工！”她接过铅笔，信心满满地在沈牧之写的那个漂亮的“工”字旁边，再次下笔——一个歪得像要散架的“工”字诞生了，最后一横还用力过猛，把纸都戳破了。 沈牧之：“……” 他盯着那个惨不忍睹的“工”字，再看看陈小婉那充满“成就感”的傻笑，一股无名火蹭地就冒了上来。他一把抓起那个作业本，指着上面一个她之前写的字，声音拔高了几度：“陈小婉！这个字念什么？我刚刚教过的！” 他指的是一个“大”字。 陈小婉眨巴着大眼睛，看了看，又看了看沈牧之铁青的脸，似乎被吓到了，缩了缩脖子，怯生生地说：“…人？” “这是‘大’！”沈牧之几乎是吼出来的，他指着“大”字，“一横，一撇，一捺！‘大’！不是‘人’！‘人’字是两笔！撇！捺！明白吗？！” 他声音太大，整个工棚都安静了，所有人都看了过来。 陈小婉被他吼得眼圈一红，小嘴一瘪，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委屈巴巴地指着本子上那个“大”字：“明明…明明就是人…张大的人…”她还伸出两只手比划了一下。 “噗——哈哈哈哈！”不知道谁先没忍住，爆笑出声，紧接着整个工棚都笑翻了天。连张妈都忍不住扭过头去，肩膀一耸一耸的。 沈牧之看着陈小婉那泫然欲泣、却又固执地认为“大”就是“人”的模样，再看看周围笑得东倒西歪的“学生们”，只觉得一股热血首冲脑门，眼前阵阵发黑。他教书育人这么多年（虽然时间不长），就没遇到过这么…这么不可理喻的学生！ “你…！”他指着陈小婉，手指都在抖，气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最后，他猛地将手里那本属于陈小婉的、画满了“鬼画符”的作业本狠狠摔在桌子上！ “啪！”一声脆响。 “朽木不可雕也！”沈老师丢下一句文绉绉的气话（显然气糊涂了），铁青着脸，转身大步走出了工棚！留下满屋子面面相觑的人和…一个低着头，肩膀一耸一耸，仿佛在哭泣，实则是在拼命憋笑的陈小婉。 嘿嘿，沈老师，气死你！让你老用那种X光似的眼神看我！扫盲班？好玩儿的日子还在后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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