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东旭在硬板床上躺了两天，天花板的裂纹都快数清了。白天听着娘在屋里唉声叹气，夜里翻来覆去睡不着，脑子里全是去见秦淮茹的画面——怕她不见，怕她骂，更怕自己说不出那句“对不起”，丢了面子。可李凡家窗下听来的那些话，还有娘藏在枕头下的白面馒头，像两块石头压在心里，不道歉，他总觉得喘不过气。
第三天一早，他摸出床板下藏着的私房钱——是这几个月省吃俭用攒下的五块三毛钱，皱巴巴的票子被他攥得发潮。揣着钱出门时，贾张氏在屋里问：“你去哪儿？”他没回头，只说了句“出去走走”，脚步却比平时快了些，像是怕自己再犹豫。
他先去了供销社，站在柜台前琢磨了半天。秦淮茹以前总说想吃块糖，却从来舍不得买；来例假时想喝红糖水，娘总说“浪费”。他指着货架上最好的红糖，又拿了包水果糖——糖纸是透明的，里面裹着粉嘟嘟的糖块，看着就甜。供销社的阿姨笑着问：“给媳妇买的？”贾东旭的脸瞬间红了，含糊地“嗯”了一声，付了钱，把红糖和糖果裹在布包里，紧紧抱在怀里。
纺织厂在城边，离西合院不近。贾东旭走着去的，路上走了一个多小时，布包被他攥得变了形，手心全是汗。到厂门口时，正好是下班时间，穿着蓝色工装的女工们说说笑笑地走出来，手里拎着饭盒，脸上带着下班的轻松。贾东旭躲在旁边的老槐树下，心“砰砰”跳，眼睛盯着厂门口，生怕错过秦淮茹。
女工们走了一波又一波，太阳慢慢沉下去，把影子拉得很长。贾东旭的腿蹲得发麻，布包里的红糖都快被体温捂热了，才看见一群姑娘走出来，中间那个，正是秦淮茹。
她剪了短发，比以前精神多了，蓝色的工装洗得干净，袖口挽着，露出纤细的手腕。她正跟旁边的姑娘笑着说什么，眼睛弯成了月牙，嘴角的梨涡很明显——那是贾东旭在西合院从没见过的笑容，没有委屈，没有胆怯，只有实实在在的轻松和开心。
贾东旭的心跳得更快了，刚想走上前，就被旁边的姑娘发现了。“淮茹，你看那人，老盯着你看！”一个圆脸姑娘指着他，语气带着点警惕。
秦淮茹顺着她的手指看过来，看见贾东旭的瞬间，脸上的笑容僵住了，眼神里闪过一丝后怕，下意识地往姑娘们身后躲了躲。贾东旭的心沉了一下，手里的布包攥得更紧了。
“你就是贾东旭？”圆脸姑娘先冲了过来，叉着腰，语气带着火气，“你还有脸面来找淮茹？以前在你家，你让她受了多少苦？现在她好不容易过得好点，你又来搅和？”
其他几个姑娘也围了过来，七嘴八舌地帮腔：“就是！别以为我们不知道你家的事，欺负人没够是吧？”“淮茹，别理他，我们走！”
“别这样，姐妹们。”秦淮茹连忙拉住圆脸姑娘，深吸一口气，走到贾东旭面前，语气平静却带着距离，“有事吗？东旭？”
听到“东旭”两个字，贾东旭的眼睛亮了——他以为这声称呼里还有旧情，连忙把布包递过去，声音有点发颤：“淮茹，你现在……过得好吗？我是来跟你道歉的。以前是我家对不起你，我娘她……她自私，我也浑，没护着你，不知道你受了那么多苦。你……你还能给我一个机会吗？”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那句“给我一个机会”，几乎是恳求。布包里的红糖和糖果露了个角，透明的糖纸在夕阳下闪着光。
秦淮茹看着他，眼睛慢慢红了。有那么一瞬间，她想起在西合院的日子，想起自己饿肚子时偷偷掉眼泪的样子，心里像被针扎了一下。如果这声道歉早来半年，在她还没下定决心离婚的时候，也许她会心软，会犹豫。可现在，她在纺织厂有朋友，能吃饱饭，能自己挣钱，能笑着说话，再也不用看别人的脸色——那些苦日子，她己经熬过来了。
“你觉得还有机会吗？”秦淮茹的声音很轻，却很坚定，“以前你娘骂我、不给我吃饱饭的时候，你在哪？我跟你说委屈的时候，你说我‘不懂事’的时候，你在哪？我不是没给过你机会，是你自己没抓住。以前是我想当然了，觉得忍忍就过去了，现在我没那么傻了。”
贾东旭的手僵在半空，布包掉在了地上，红糖的袋子开了口，几粒红糖滚出来，落在水泥地上。他看着秦淮茹泛红却没了丝毫犹豫的眼睛，心里清楚——他早就没机会了。他来找她，其实也不是真的盼着复合，只是想找个答案，让自己彻底死心。
“行，我知道了。”他蹲下身，把红糖和糖果捡起来，重新裹好，往秦淮茹手里塞，“这些你拿着吧。以前你需要的时候，我没给你买过；现在你不需要了，我却买了，是挺讽刺的。就当……就当是对过去的一个告别吧。”
秦淮茹想推辞，可贾东旭把布包往她怀里一塞，转身就走，脚步很快，没回头。他怕自己再看一眼，会忍不住掉眼泪，更怕看见秦淮茹拒绝的眼神。
走在回家的路上，天己经黑了，路灯亮了起来，昏黄的光洒在路上。贾东旭脑子里全是秦淮茹刚才的笑容——在纺织厂门口，和姑娘们一起笑的样子，跟在西合院时那个总是低着头、红着眼圈的秦淮茹，完全是两个人。他突然明白，不是秦淮茹变了，是她终于活成了自己该有的样子，而自己，配不上这样的她。
他想起以前总觉得秦淮茹“离不开他”，觉得她是“乡下姑娘，能嫁进城里就该知足”，现在才知道，那是他的自大和自私。是他和娘一起，把那个愿意忍气吞声的秦淮茹，逼得不得不离开，逼得她长出了铠甲，活成了更坚强的样子。
回到西合院时，贾张氏还在门口等他，看见他空着手回来，想问什么，却被贾东旭的眼神拦住了。他没说话，径首走进屋里，躺在床上，闭上眼睛。心里没有之前的麻木和愤怒，反而有点松了口气——该说的道歉说了，该告别的也告别了，以后的日子，他该好好反省，好好上班，不能再像以前那样浑浑噩噩地过了。
窗外的月光照进来，落在地上，安静得很。贾东旭知道，过去的己经过去了，再也回不来了。但至少，他终于说了那句“对不起”，也终于看清了自己的错——这或许，是他重新开始的第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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