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安城北有座破败的瓦官寺，早没了香火，殿宇倾颓，荒草没膝。此地却成了城中乞儿的聚所。丐帮首领是个老乞丐，人称“金瘸子”，并非他姓金，而是因他右腿残疾，常年拄着一根磨得油光水滑的金竹杖。
金瘸子年纪看不真切，须发花白纠结，满面尘灰，唯有一双眼睛，亮得不像久困风尘之人。他统辖着临安城内数百乞儿，却从不强索恶讨，反而立下规矩：老弱病残者，自有份额；偷抢拐骗者，逐出帮去。乞儿们敬他，也怕他。
他平日就歪在瓦官寺山门那缺了半边的石狮子下晒太阳，捉虱子，或是用那金竹杖在沙地上划些看不懂的符号。若有乞儿争执纠纷，到他面前，他听罢，用竹杖在地上点点划划，三言两语便能断个分明，双方皆服。
近日，城中却接连有孩童走失。起初是城外流民棚户的孩子，后来连城内一些贫苦人家的稚童也莫名不见。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官府查了几回，皆因失踪者多是贱籍贫户，不了了之。唯有丢失孩童的父母，哭瞎了眼，求告无门。
这日黄昏，一个衣衫褴褛、哭肿了眼的妇人踉跄奔到瓦官寺前，对着金瘸子噗通跪下，不住磕头：“金爷！金爷！求您老救命！我家黑娃……刚五岁的黑娃，午后还在门口玩泥巴，一转眼的功夫就没了！求您老发发话，让弟兄们帮着找找吧！我给您老当牛做马……”
妇人乃东城根下糊灯笼的寡妇，平日里常舍些残粥剩饭给路过的小乞儿，人缘颇好。
金瘸子撩起耷拉的眼皮，那双亮眼在暮色中扫过妇人绝望的脸：“黑娃？可是眉心有颗红痣，穿着件改过的蓝布旧袄？”
妇人猛地抬头，如抓救命稻草：“正是！正是！金爷您见过？”
金瘸子不答，只用金竹杖点了点身旁一个机灵的小乞儿：“麻猴，去，叫溜子们把耳朵都竖起来。尤其盯着那些走街串巷卖糖人、卖零碎货的生面孔，还有城里几处废宅地窖。”
麻猴应声飞奔而去。
金瘸子又对那妇人道：“莫急。哭坏了身子，娃回来谁照顾？”
夜色渐浓，瓦官寺内外火把燃起，不少乞儿被派遣出去，如同水滴融入夜色。金瘸子依旧歪在石狮子下，闭目养神，唯有手指在膝上无声敲击。
约莫一个时辰后，麻猴气喘吁吁跑回，压低声音：“金爷，西城癞头李说，今儿后晌瞧见个摇拨浪鼓的货郎，面生得紧，在东城根转悠，筐里似乎有些新奇泥娃娃，引了几个娃去看。黑娃好像也在其中。后来那货郎往城隍庙后街去了。”
又一个小乞儿跑来：“爷，城隍庙后街那处常闹鬼的废宅，今夜好像有动静，窗缝漏光呢！”
金瘸子猛地睁开眼，抓起金竹杖：“备‘家伙’，叫人。”
不多时，十几个精壮乞儿悄无声息地聚集起来，手中拿的不是刀剑，而是打狗棒、麻绳、渔网，还有几包刚出炉的热石灰。金瘸子领头，一瘸一拐，却走得飞快，身影没入黑暗。
城隍庙后街的废宅，院墙塌了半截。坡无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院内果然有微弱火光晃动，夹杂着压低的说话声和隐隐的……孩童呜咽！
金瘸子摆手，众乞儿散开，堵住所有出路。他亲自带着麻猴和另一个高大乞儿，悄无声息地从断墙处潜入。
只见破败堂屋内，生着一堆火，三个面目凶悍的汉子正围着火堆喝酒，旁边地上捆着五六个孩童，皆被堵了嘴，吓得瑟瑟发抖，其中一个正是那眉心有痣的黑娃！墙角堆着些麻袋和绳索。
“妈的，这批‘瘦马’品相不错，明日一早运出城，能卖个好价钱！”一个刀疤脸汉子灌了口酒道。
“小心些，近日风声紧。听说那些穷鬼闹到丐帮金瘸子那儿去了……”另一个矮个子有些担心。
“呸！一个老乞丐，能奈我何？等他知道，爷早到扬州了！”
话音未落，忽听“咻”的一声尖啸！一枚石子不知从何处射来，精准打灭堂屋唯一的油灯！
屋内瞬间漆黑一片，只有火堆余烬微光！
“谁？！”三名汉子惊起拔刀。
但黑暗中，早己准备好的乞儿们动了！几张浸湿的渔网从天而降，兜头罩向三人！同时，几包热石灰精准地砸在火堆上，“噗”地腾起大片白茫茫的烟尘，呛得人睁不开眼，剧烈咳嗽！
三名悍匪猝不及防，被渔网缠住，又吸入石灰，顿时涕泪横流，失去反抗之力。乞儿们一拥而上，打掉兵器，用麻绳捆了个结实。
金瘸子这才拄着竹杖，从暗处踱出。麻猴早己上前，割断孩子们身上的绳索，柔声安抚。
“金……金爷饶命！”那刀疤脸被石灰呛得声音嘶哑，挣扎求饶，“小的有眼不识泰山……钱，钱都给您……”
金瘸子走到他面前，金竹杖抬起他下巴，声音冷得像冰：“拐卖人口，伤天害理。求饶？晚了。”
他转头对麻猴道：“去，报官。就说丐帮拿住了拍花子的拐子，救了孩子。”
又对那高大乞儿道：“把咱们‘招呼’客人的手段，给他们上一课，别弄死，留口气见官。”
高大乞儿狞笑应下。
官兵很快赶来，带走匪徒和孩童。那寡妇抱着失而复得的黑娃，对着金瘸子又要磕头。
金瘸子用竹杖拦住，从怀里摸出半个冷馍，塞给黑娃：“娃吓着了，压压惊。”
他转身，看着被官兵押走的拐子，对身边围拢过来的乞儿们道：“都瞧见了？咱们是讨饭的，不是没骨头的。欺负到最软弱的头上，就是欺到咱们碗里抢食。”
“往后，城里再有丢娃的，都知道该找谁了吧？”
乞儿们轰然应诺，看着金瘸子的目光，充满了敬畏。
金瘸子不再多言，拄着那根金竹杖，一瘸一拐地走回瓦官寺的阴影里。
夜色中，传来他淡淡的哼唱，不成调子，却透着股硬气： “竹杖敲地响连声，乞丐也有乞丐的城。谁碰城根一块砖，三尺地下有回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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