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南胭脂巷尾,有间不起眼的门脸,檐下悬一对褪色红灯笼,门楣上挂一匾,书“张媒馆”三字。馆主是个五十上下的妇人,人称张媒婆,却与寻常媒婆那等穿红着绿、口沫横飞的架势不同。
她总穿着一身素净的靛蓝衣裙,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插一根普通的银簪。脸上薄施脂粉,嘴角常噙着一抹温和笑意,眼神却清亮得能照见人心。她说话不快,声音温和,却总能在三言两语间,让人不由自主地吐露心声。
旁人都说,张媒婆说媒,靠的不是一张巧嘴,而是一双“慧眼”和一对“灵耳”。她能从小伙子上门时靴子上的泥点判断他刚从何处归来、家境如何;能从姑娘递茶时手指的细微颤抖察觉她是羞涩还是不愿;更能从双方家长言谈间的蛛丝马迹,听出那些未曾明说的顾虑与希冀。
她说成的姻缘,似乎总格外顺遂些。久而久之,便有传言,说张媒婆袖中藏着一本神秘册子,上面不仅记着适婚男女的生辰八字,更记着他们的性情癖好、家中秘辛,乃至未来运数。
这日午后,细雨霏霏。张媒馆内茶香袅袅。张媒婆正与一位绸缎庄的老板娘说话,那老板娘想为自己骄纵的儿子寻一门好亲。
门帘轻响,一位衣着朴素、面带愁容的妇人被引了进来,是城西做豆腐的柳娘子。她搓着手,神色惶惶,欲言又止。
张媒婆温言让绸缎庄老板娘稍候,将柳娘子引至内间。
“张妈妈,”柳娘子未语泪先流,“求您……求您救救我家芸娘……”
芸娘是柳娘子的独女,手艺好,性子柔顺,是附近有名的好姑娘。前几日,城中专放印子钱(高利贷)的泼皮胡三,看上了芸娘,竟强行下了聘礼,说不日就要来抬人。柳娘子丈夫早逝,家中贫寒,曾因治病欠过胡三一笔小钱,利滚利早己还不清,如今更是无力抗衡。
“那胡三……是出了名的混账,屋里头己抬进去两个,都没好下场……芸娘要是落他手里……”柳娘子泣不成声。
张媒婆静静听着,手指无意识地轻叩桌面。她自然知道胡三的恶名,那等人物,绝非良配。
“聘礼退了便是。”张媒婆道。
“退不得!”柳娘子恐惧道,“他放下话,若敢退聘,就……就砸了我家摊子,让我们母女在城里活不下去!”
张媒婆沉默片刻,眼中掠过一丝冷光。她起身,从多宝格深处取出一本厚厚的、边角磨损的册子,并非外界传言的神秘书籍,而是一本看似普通的《百家录》。里面密密麻麻记载着经她之手的各家情况,除了生辰八字,更多的是些细微观察:某家公子实则畏母如虎,某家小姐心有所属,某户翁姑极其迷信,某位老爷有疾忌口……皆是些看似无用,却可能左右一桩姻缘成败的琐碎信息。
她快速翻动着册页,目光如电。
胡三,父母早亡,仗着有个在县衙做刑名师爷的表舅,横行乡里。嗜赌,尤信鬼神,最近似乎正走霉运,赌场上输多赢少。
她指尖一顿,停在某一页。城内北街开香油铺的吴掌柜,家中有一独子,人颇老实,只是幼时烫伤,面上留了疤,一首难寻亲事。吴家颇信命理,尤其吴老夫人,常年吃斋念佛,最听寺庙里一位高僧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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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聘礼,你暂且收着,一样别动。”张媒婆合上册子,语气平静,“明日巳时,你让芸娘去城隍庙后街的‘李记绣坊’交绣活,穿那件藕荷色的新衫子。”
柳娘子茫然不解,却见张媒婆眼神笃定,只得懵懂应下。
第二日,张媒婆提着一盒精细点心,拜访了吴家香油铺,与吴老夫人话家常。言语间,似不经意提及,昨日去城外“静慈庵”进香,偶遇一位云游高僧,言谈间似有点化,说近日城中东南方位(吴家铺子恰在东南)或有善缘将至,与一“水”字旁姓氏、身着藕荷、手艺精巧的女子有关,若能成就,可旺家宅,甚至能转旺其子的运势。
吴老夫人听得连连称奇,心思活络起来。
同日午后,张媒婆又“恰巧”路过胡三常聚赌的茶肆,与门口相熟的小贩闲聊,声音不大不小,恰好能让里头输得焦躁的胡三听见。
“……可不是嘛,城隍庙后街那家绣坊,生意真好,听说不少大户小姐都去订活儿……” “……哦?那倒是条好财路……” “财路?何止!听说那绣坊东家有个极标致的女儿,手艺好,性子更柔,求亲的踏破门槛呢!可惜啊,眼光高,说明年要参加宫里的绣女选拔,暂时不说亲……”
茶肆内的胡三,输光了最后一点碎银,正憋着一肚子火,听到这话,耳朵立刻竖了起来。标致?手艺好?不说亲?他混迹市井,深知越是这等看似有盼头的女子,家里越是防得紧,若能用强先下了手,反而更容易得逞……
又过一日,吴老夫人果然催着儿子去城隍庙后街采买上供用的香油,并“顺便”去李记绣坊看看新到的绣样。吴家儿子行至绣坊附近,恰见一恶霸模样的男子(正是胡三)正纠缠一位身着藕荷色衣衫、惊慌失措的姑娘(正是芸娘)。吴家儿子虽老实,却有一把力气,当下上前阻拦。
混乱中,胡三嚣张推搡,却不慎撞翻了路边吴家待售的香油担子,滑倒在地,摔得狼狈不堪,更被泼了一身香油,臭不可闻。周围街坊纷纷指责胡三恶行,更有甚者,跑去报了官。
事情闹到县衙。胡三那表舅师爷本想偏袒,却闻听堂外吴老夫人击鼓鸣冤,口口声声说高僧所言“善缘”险些被恶人破坏,又有多位街坊作证胡三滋事。师爷见众怒难犯,且胡三当街出丑证据确凿,只得板起脸来,将胡三训斥一番,暂押牢中反省。
经此一事,吴家儿子对芸娘的遭遇心生怜惜,更敬佩其不屈。芸娘也对这貌虽不扬却挺身而出的憨实男子心存感激。张媒婆适时上门,一番劝解,柳家顺势退还胡三聘礼(原封未动),胡三陷在牢中,也无力再纠缠。
不久,一顶青布小轿将芸娘抬进了吴家。虽无大富大贵,却也衣食无忧,夫妻和睦,翁姑慈爱。那本《百家录》的某一页上,悄然添了一行小字:“吴子实,心善;柳女韧,手巧。佳偶。”
至于那云游高僧、那巧妙的“偶遇”,自是无人再深究。
张媒婆依旧坐在她那素净的馆中,温着一壶茶,听着世间的悲欢。
媒婆的嘴,说的是姻缘,牵的,却是人心深处最细微的波澜。
只是这波澜,化入一杯清茶,几句闲谈,便成就了红尘里,一段段或平凡或奇妙的缘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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