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水河畔的东市尾,有间门脸窄小的铺子,檐下常年悬着几串褪色的彩纸人偶,风一吹,晃晃悠悠。铺主是个干瘦老头,姓孟,人称“彩爷”,一手扎彩手艺,冠绝洛城。
彩爷的营生,是给红白喜事扎制彩活。红事扎鸳鸯囍字、龙凤花烛;白事扎金山银山、童男童女。无论多么繁复的纸扎,到他手里,几根竹篾,数张彩纸,便能活灵活现。但他有个规矩:不给恶人扎彩,不为非作歹之事张灯。
这日黄昏,阴雨绵绵。一个披着蓑衣的汉子闪进铺子,摘下斗笠,露出张带有刀疤的脸。他掏出锭沉甸甸的银子,拍在案上。
“老头,给扎个‘引路幡’,要九尺九寸高,金纸银边,顶上缀北斗七星。”汉子声音沙哑,“明晚子时,城西乱葬岗取货。”
彩爷正在糊一个纸马骨架,头也没抬:“谁家用?” “甭管谁家!”汉子语气转厉,“银子不够再加!只管扎你的彩!”
彩爷这才慢悠悠抬眼,打量来人。见他腰间鼓囊,似藏利刃,蓑衣下摆沾着些许暗红泥渍,不像寻常泥土。
“引路幡是给横死之人引魂的。”彩爷放下手中活计,“看客官这气势,不像办白事,倒像是要‘送人’上路。”
汉子脸色一变,手按向腰间:“老东西,话太多活不长!”
彩爷却笑了,皱纹堆叠如菊:“老汉今年六十有七,够本了。只是这引路幡若用错了地方,引来冤魂缠身,怕是不美。”他指尖沾了茶水,在案上画了个古怪符号,“客官可认得这个?”
汉子瞳孔骤缩——那是江湖上“影社”的暗号,专司替无辜者收尸、替冤屈者传讯的隐秘组织,据说成员皆是各地丧葬行当的老手。
“你……”汉子惊疑不定。
“回去告诉你主子,”彩爷声音平淡,却带着寒意,“刘御史的尸身,影社收了。他写下的血书,也己送至该送之处。若再敢对刘家孤寡下手……”他指了指檐下那些在风中摇曳的纸人,“这些纸马童男,可不只会跳舞。”
汉子骇然倒退两步,仿佛那些彩纸扎成的童男童女,正用空洞的眼睛冷冷盯着他。他猛地抓起银子,狼狈地冲入雨中。
几日后,城中传出消息,权倾朝野的赵尚书因贪墨罪被革职查办,据说证据正是一位己故御史以血写就的遗书。而赵尚书派去灭口御史家眷的高手,竟在城西乱葬岗莫名昏厥,醒来后疯疯癫癫,只说见了无数纸人跳舞索命。
彩爷的铺子依旧开着,他依旧低头扎着彩活。只是偶尔,会有特殊的人前来。
有时是更夫老王,放下几文钱:“彩爷,扎对纸靴吧,南巷口冻死的乞儿,脚上的鞋都露趾头了。” 有时是豆腐西施,拎来一篮豆渣:“给您老的,顺便扎个纸舟,我那苦命的妹夫是渔家子……” 有时甚至是衙门捕快,悄声道:“彩爷,城东那无头尸案,苦主家贫,上头凑钱,烦您扎个全乎身子,好歹让人入土为安。”
彩爷一一应下,收费极微,甚至倒贴彩纸竹篾。
清明那日,细雨纷纷。彩爷扛着新扎的一对童男童女、金山银山,出城来到一片荒坟前。那里添了一座新冢,碑上空空,只刻着一支毛笔。
他摆好祭品,烧了纸扎,火光跳跃,映着他平静的脸。
“刘御史,安心吧。”他轻声道,“令郎己安全离京,到了南边,自有同窗照应。这世间,总还有几分公道。”
火光熄灭,纸灰随风旋入空中。
彩爷佝偻着背,慢慢走回城。路过东市,几个孩童正拿着他扎的彩色风车奔跑嬉笑,笑声清脆。
他停下脚步,看了一会儿,满是皱纹的脸上露出些许笑意。
世间悲欢离合,终归要化作青烟纸灰。 但只要还有人记得扎一盏灯,烧一炷香,点一对烛。 那些逝去的魂魄,便不算彻底湮灭。 而那些未昭的冤屈,也总有人,用另一种方式,默默记着,等着。
彩爷回到铺子,拿起竹刀,又开始削劈竹篾。
沙沙声起,如春雨,如私语,淹没在市井喧嚣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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