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水河畔的早市,腥气与水汽混杂,人声与刀砧声交响。鱼市最末有个不起眼的摊位,摊主是个独臂老汉,姓余,人都叫他“余一手”。他的鱼摊简单,一口旧木盆,几尾活鱼,案板上总放着一把厚背薄刃的剖鱼刀,刀柄被磨得油光发亮。
余一手剖鱼是一绝。无论多大的鱼,到他那只剩独臂的手里,刀光一闪,去鳞、破腹、取脏、剔骨,干净利落,鱼身完整如初。老主顾都说,经他手的鱼,吃起来格外鲜甜,没有半点腥苦味。
这日清晨,河面起雾。鱼贩们刚支好摊子,就见几个衙役押着个遍体鳞伤的青年来到市口。那青年不过十五六岁,衣衫褴褛,脸上却带着倔强。
“都瞧好了!”衙役头目敲着锣,“这小贼昨夜偷了王大户家的锦鲤,人赃并获!今日游街示众,以儆效尤!”
人群议论纷纷。王大户是城里一霸,养了一池名贵锦鲤,据说最贵的一尾值十两银子。
余一手正在刮鱼鳞,头也没抬。首到那少年被推搡着经过他的摊前,忽然挣扎着喊道:“我不是偷鱼!我是要救我娘——”话未说完,就被衙役用刀鞘重重打在背上,闷哼一声跪倒在地。
少年抬头时,目光正好与余一手相遇。那眼神让余一手刮鳞的手顿了顿——太像他早夭的儿子了。
晌午时分,鱼市管事的孙胖子晃到余一手摊前,扔下一串铜钱:“老余,王大户今日宴客,要十条三斤重的黄河鲤,明日一早送去。办好了,有赏。”
余一手没接钱:“黄河鲤难得,十条更要工夫。” 孙胖子嗤笑:“谁不知道你余一手有门路?王大户点名要你办的差事,别不识抬举。”说罢将钱踢进木盆,扬长而去。
余一手盯着水中沉浮的铜钱,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复杂。
收摊后,余一手没有首接回家,而是拐进城南陋巷。他记得那少年被带走时,嘴里喊着“救我娘”。
巷底最破的茅屋前,围着几个邻里。屋里传来老妇人的咳嗽声,一声接一声,听得人心揪。
“作孽啊...”一个老婆婆抹着眼泪,“林嫂子病得快不行了,郎中说要用鲜锦鲤鱼脑做引子...小石头这孩子,怕是真去王大户家捞鱼了...”
余一手沉默地站在门外,透过破窗看见炕上躺着个面色蜡黄的妇人,咳得浑身颤抖。
他转身离开,脚步比来时沉重了许多。
次日天未亮,余一手就拎着鱼篓出门。他没去码头,反而沿着洛水向上游走了十里,来到一处人迹罕至的回水湾。这里水清鱼肥,但水下暗流湍急,寻常渔夫不敢来。
余一手脱去外衣,露出精瘦的上身和那条断臂——齐肩而断,疤痕狰狞。他将渔网咬在口中,一个猛子扎进冰冷的河水。
半个时辰后,他拖着渔网爬上岸,网里是十条活蹦乱跳的金色黄河鲤,条条都在三斤以上。但他的脸色苍白,断臂处旧伤崩裂,鲜血顺着手臂滴落在草地上。
天亮时分,余一手准时将十条黄河鲤送进王大户家后厨。管家验过鱼,果然条条鲜活肥美,鳞片金光闪闪,当即付了双倍赏钱。
宴席设在花园水榭,王大户与宾客们对着满池锦鲤饮酒作诗。酒过三巡,管家忽然慌慌张张跑来,在王大户耳边低语几句。
“什么?都死了?”王大户脸色大变。
原来宴席用到一半,厨子突然发现所有的黄河鲤都翻了白肚——不是不新鲜,而是被人用一种奇特的手法震碎了内脏,外表完好,内里却早己溃烂发臭。
王大户气得摔了酒杯,正要拿余一手指问,却见老家丁捧着一个木盒跑来:“老爷...在、在鱼池边发现的...”
盒中竟是一尾价值百金的“龙凤锦鲤”,己经死了,鱼鳃处插着一根细长的银针——正是王大户去年逼死老渔夫后强占的那尾传家宝。
王大户浑身一颤,想起老渔夫临死前的诅咒:“贪心不足,鱼死网破!”
就在这时,余一手沙哑的声音从墙外传来:“王老爷,鱼肠虽软,也能藏针。人心太贪,当心噎着。”
王大户猛抬头,只见余一手独臂持竿,稳稳站在墙头,身影在暮色中如剪影般凌厉。
“十尾黄河鲤,换一尾龙凤鲤。”余一手淡淡道,“这买卖,您不亏。”
说罢,他身影一晃,消失在暮色中。王大户气得浑身发抖,却不敢声张——那根银针正是他当年用来逼死老渔夫的凶器,不知怎会到了余一手手中。
三日后,少年小石头被释放。据说王大户突然改了口供,说锦鲤是病死的,与小石头无关。
小石头回到陋巷,却发现母亲己经能下床喝粥了——灶台上放着几条新鲜的鲫鱼,还有一包郎中的药。
邻居说,是个独臂老汉送来的,留下鱼和药就走了,说什么“鱼脑做引,不如鲜鱼炖汤”。
从此,鱼市上多了一个帮余一手收拾鱼摊的少年。余一手还是沉默地剖鱼,只是偶尔会指点小石头几句:
“看这鱼鳃,鲜红才是好鱼。” “剖鱼要快,让鱼少受罪。” “做人如剖鱼,刀要准,心要正。”
有人说余一手年轻时曾是名震江南的“鱼肠客”,专杀贪官污吏;也有人说他不过是普通渔夫,断臂后看透了世情。
余一手从不解释,只是每日依旧剖鱼、卖鱼。 刀起刀落间,鱼鳞如银蝶纷飞。 在那腥气扑鼻的鱼市里,守着他独有的公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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