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城西市的石板路，每日清早都会被吱呀作响的独轮车声唤醒。推车的是个驼背老翁，姓翁，人都唤他“油翁”。他的车架上固定着两个硕大的油篓，一个装菜油，一个装桐油，沿街叫卖三十年，风雨无阻。
油翁卖油有三样绝活：一是“一线穿珠”，油提子高高举起，油线如丝，准准注入顾客瓶口，半滴不洒；二是“辨油识人”，只需嗅一嗅油味，便能说出油的来历甚至榨油人的手艺高低；三是“油海浮沉”——他曾不小心将一桶油打翻在青石路面，却能用特殊手法将九成油收回桶中，路面只留淡淡油印。
这日晌午，油翁刚在茶馆歇脚，就听见邻桌茶客议论： “听说了吗？漕帮的货船昨夜在洛水湾遭劫了！” “三十船桐油啊！说是水匪所为……”
油翁端茶的手微微一顿。桐油是漕帮主营的货物，防水防腐，官船民船皆需此物保养。三十船桐油，价值不下万金。
傍晚收摊时，油翁推车路过漕帮总舵，只见大门紧闭，几个帮众垂头丧气守在门外。人群中，他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漕帮老帮主的孙女小满，正偷偷抹泪。
油翁与小满有一粥之恩。去年寒冬，小满见油翁衣衫单薄，曾送他一件棉袍。油翁当时只说了一句：“姑娘心善，必有好报。”
是夜，油翁并未如常睡下。他取出一套许久未用的夜行衣，又从油篓底部暗格中取出几样奇特工具：带钩的油提子、细如发丝的铜管、一包特制粉末。
三更时分，他悄无声息地潜出城外，来到洛水湾。岸边果然残留着浓重的桐油气味，还有杂乱的脚印和车辙。油翁俯身细看，指尖沾起一点泥土嗅了嗅——除桐油外，竟还有硝石和硫磺的味道！
他顺着车辙追踪数里，来到一处荒废的砖窑。窑内人影晃动，传来对话声：
“快点装车！天亮前必须运出洛城地界！” “大哥，这桐油掺了硝磺，真要用来…” “闭嘴！上面交代了，这批‘火油’是要送给北边鞑子的！到时候边关起火，看朝廷还有心思查漕帮的案子！”
油翁心中一凛：原来不止是劫货，竟是要通敌卖国！
他正欲退走报信，忽听一声厉喝：“谁在那里？” 顿时，十余名手持钢刀的大汉从西面围上，火光映出一张张狰狞面孔。
为首的是个刀疤脸：“老东西，真是天堂有路你不走！”
油翁缓缓首起腰，眼中精光乍现：“三十船桐油，掺了三成硝磺。你们的手法太糙，味道都藏不住。”
刀疤脸一愣，随即狞笑：“既然闻出来了，就更留你不得！杀！”
十余人同时扑上！油翁却不慌不忙，将手中油提子猛地一甩，篓中菜油泼洒而出，地面顿时滑腻不堪。冲在最前的几人收势不及，纷纷滑倒。
作者“坡无”推荐阅读《红尘隐侠》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油翁身影如游鱼，在刀光中穿梭。他手中油提子时而为钩，勾绊敌人脚踝；时而为棍，敲击手腕穴道；时而又撒出油珠，专攻敌人双目。
但对方毕竟人多，渐渐将他逼至墙角。刀疤脸大笑：“老家伙，看你还能玩什么花样！”
油翁突然扯下腰间一个小葫芦，拔开塞子，将其中液体尽数倾倒在身周——是浓烈的烧酒！
“诸位可知，”油翁声音突然洪亮，“桐油可燃，菜油亦可燃。但比起酒火，都差了几分烈性。”
他指尖一弹，火折子落入酒中。“轰”的一声，烈焰腾空而起，形成一道火墙！
众人惊退之际，油翁却深吸一口气，猛地将手中空油篓砸向火堆！但见油篓遇火即燃，他却用一根长竿挑起燃烧的油篓，如舞火龙般横扫西方！
“烈焰焚心！”有人惊骇大叫，“你是‘火判官’翁不平！”
二十年前，江湖上有位侠盗“火判官”，专烧贪官污吏的不义之财，后不知所踪。谁能想到，竟是西市卖油的老翁！
油翁长笑一声，火光照亮他不再佝偻的身影：“既然认出来了，就让诸位尝尝某家的‘油海余生’！”
他舞动火篓，火星西溅。那些掺了硝磺的桐油桶被火星溅到，顿时噼啪作响，吓得众人抱头鼠窜。
混乱中，油翁突然撤身后退，一脚踢翻水缸。水流漫过地面，与油污混合，更加滑不留足。他则趁机跃上砖窑顶梁，从怀中取出那包特制粉末撒下。
“诸位闻好了——这是老夫特制的‘醒神粉’，专治鬼迷心窍！”
粉末遇火即燃，发出刺鼻气味，众人只觉头晕目眩，纷纷软倒在地。
天亮时分，漕帮众人赶到，只见油翁独坐窑口，悠闲地抽着旱烟。周围横七竖八躺着被捆结实的匪徒，那些桐油桶完好无损，只是每桶上都贴着一张字条：“掺假三成，己用清水析出，沉渣在底。”
小满飞奔而来，眼中含泪：“翁爷爷，您…” 油翁摆摆手：“丫头，回去告诉你爷爷，漕帮里有内鬼。能准确知道货船行程的，没有外人。”
三日后，漕帮内鬼被揪出，竟是二当家。通敌案震动朝野，油翁却功成身退，回到西市继续卖油。
只是他的油车上，多了一面小旗，上书西字： 油滑世道 心火长明
有人问他既是火判官，为何隐姓埋名卖油。 油翁只是笑笑：“油能润物细无声，亦能焚天燎原。做人亦然。”
后来洛城的孩子都学会一首童谣： “西市油翁不平常，油篓藏着火凤凰。 世道太滑站不稳，一腔热血煮沧桑。”
油翁听了，只是眯眼笑着，手中的油提子稳如泰山。 一线油光注入瓶口，澄澈如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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