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日名震江湖的冷面刀客,如今是城南卖阳春面的摊主。 每日收摊后,必独自清洗所有碗筷,十年来从不准旁人插手。 新来的帮工少年深夜好奇窥视,惊见他将每只碗—— 不是用水洗,而是用一柄薄如蝉翼的短刀刮过, 刀光如水,碗中残留的葱花化作万千细丝落进泔水桶。 “前辈您这是...?” 他头也不回:“练刀。” “可江湖己十年无人见您出刀。” “是啊,”他轻笑一声,刀尖挑出一粒埋在碗沿的砒霜, “所以他们才都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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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南的市声,是被炊烟浸透了的。天光尚未沉透,青石板路上踢踢踏踏的脚步声就先稠了起来,归家的、觅食的,人声搅着各家锅气,煮出一锅滚沸的人间烟火。
这烟火气里,数老周的面摊最旺。
支着油布棚子的角落,五六张歪斜木桌旁条凳永远满当。粗瓷海碗,一清二白,葱花翠生生地浮在透亮汤底,面条拉得匀长筋道,热汽一烘,那股朴素的麦香能勾得人走不动道。
灶头忙得脚不点地的是个身影,灰布短褂,系着条洗得发白的围裙,肩膀宽厚,背脊却微有些佝了,像是总在迁就那矮灶的尺寸。面是阳春面,人是老周。汗珠从他额角滚下来,砸进旺盛的炉火里,“刺啦”一声就没了踪影。他舀汤、挑面、撒葱,动作快得带了残影,偏偏又一丝不乱,十几碗面排开,绝不多一撮葱,也不少一勺汤。
客人们吸溜着面条,汗出得痛快,话也说得响。偶尔有人聊起十多年前江湖上那位杀人不用第二刀、代号“寒水”的冷面煞星,说是莫名就没了踪影,怕不是仇家太多,早成了哪处荒山的白骨。话头飘到灶前,老周手里的汤勺稳稳舀下去,眼皮都没抬一下。油灯昏黄的光跳在他脸上,那些沟壑深的能夹死蚊子,唯有一双手,稳得惊人。
收市总在二更梆子敲过之后。
食客散尽,满地狼藉。老周熄了炉火,将一摞摞油污的碗碟叠进大木盆,泼上清水。这是十年不变的规矩:洗刷的活,他独自做,从不准旁人插手。新来的帮工小五勤快,想搭把手,刚挽起袖子就被一个眼神定在原地。那眼神也没什么锋芒,平平淡淡,却硬是让小五脊梁骨一麻,讪讪地缩了回去。
夜复一夜,小五心里的疑窦越长越荒。洗个碗,怎就如临大敌?他偷偷打量,只见老周搬了木盆到后院井边,就着檐下一盏孤灯,沉默地俯身下去,水声哗哗,再无别的动静。
这夜,小五憋不住了。他假意归家,却绕到屋后,踩着几块废砖,扒着那湿漉漉的窗沿,屏息朝里窥看。
灯色浑浊。
老周蹲在木盆前,挽着袖子,露出的小臂筋肉虬结,疤痕交错。他左手握着一只油碗,右手探入水中——可那根本不是擦洗!
一道微光在他指间乍现即隐,薄得几乎看不真切,只恍惚觉得是一痕冰片,一泼凝住的秋水。那光贴着碗壁游走,轻飘飘没有一丝声响,所过之处,附着的油污、干结的面屑,霎时剥离。最骇人的是几粒沾在碗底的葱花,那微光拂过,竟倏然炸开,化作肉眼几乎难辨的纤细绿丝,绵绵坠入浑浊的泔水桶里。
那不是洗,是刮。是用一柄快得无法想象的刀,在方寸碗碟之上,施展着鬼神莫测的技艺。
小五呼吸一窒,脚下砖块松动,“咔”一声轻响。
院内身影陡然定格。
“看够了?”
小五连滚带爬摔进院里,心脏擂鼓般狂跳,嘴唇哆嗦:“前…前辈您这是…?”
老周缓缓首起身,并未回头,只将右腕一振,那缕微光悄然隐没。“练刀。”声音平首,像在说一件吃饭喝水般寻常的事。
两个字砸得小五耳中嗡鸣。江湖传说、冷面刀客、消失的寒水……无数碎片骤然拼凑,他失声叫道:“可江湖…江湖己十年无人见您出刀!”
檐下阴影里,老周似乎极轻地笑了一下,气流穿过齿缝,带出一点唏嘘的尾音。“是啊。”
他慢条斯理地,从木盆里又捞起一只碗。那是最普通不过的粗瓷碗,碗口还有个破茬。他目光落在碗沿某处,那里或许沾着一点不易察觉的灰白污渍。
他右手再次抬起,那抹蝉翼般的寒光复现,并非刺劈砍削,只是刀尖以一种无法形容的精准和轻巧,轻轻一挑——
一粒比米粒还细小、色泽与干结面糊无异的物事,被刀尖粘了出来,稳稳递到昏光下。那东西微微反着光,透出一种不祥的质地。
“所以他们才都死了。”
老周侧过半张脸,灯光刻出他下颌冷硬的线条,眼底沉沉的,是十年市井烟火也涤不净的什么东西,或许是血,或许是冰。
夜风穿过小巷,带来远处几声零落的狗吠。
小五僵在原地,盯着那粒沾在绝世刀锋上的细微毒药,浑身血液似乎霎时冻住,又瞬间沸腾。他张大了嘴,一个字也再说不出来。
那柄薄如蝉翼的短刀,在老周指间无声一转,寒芒微烁,映出院角一桶渐沉的泔水,和十年寂寂的红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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