渭城朝雨，打湿了青石板路。
“刘记面摊”的布幌子湿漉漉地垂着，灶上的大锅冒着白汽，混着肉臊子的香气，弥漫在清晨的潮湿空气里。
老刘系着油腻的围裙，正低头揉着一大团面。他的动作不紧不慢，手臂上的肌肉随着揉捏微微起伏。案板旁放着一碗浓茶，茶叶粗梗，茶水酽得发黑。
“老刘，老三样！”一个赶车的汉子一屁股坐在条凳上，跺着脚上的泥水。
老刘头也没抬，从面团上揪下一块，手腕一抖，便开始扯面。面条在他手中越扯越长，在空中划出柔韧的弧线，最终“啪”地一声落入滚水锅中。
“今天雨大，路不好走吧？”老刘的声音混在煮面的咕嘟声里，有些含糊。
“可不是嘛！城外十里坡那段泥泞得厉害，王老六的车轱辘陷进去半截，一帮人吭哧吭哧抬了半天……”汉子絮叨着，眼睛盯着老刘上下翻飞的手。
面好了，捞进海碗，浇上一大勺油汪汪的肉臊子，再撒上碧绿的葱花。老刘端过来，又舀了一碟辣子，一并放在汉子面前。
“谢了！”汉子饿极了，埋头便吃，呼噜声震天响。
老刘走回灶边，继续揉他的面。雨丝从棚子边缘扫进来，打湿了他花白的鬓角。他抬手擦了擦，目光无意间掠过摊子角落。
那里靠墙放着一根磨得光亮的竹杖，杖头挂着一个褪了色的酒葫芦。旁边，几个顽童丢弃的断砖碎瓦堆着，一块半埋在泥里的青石砖，形状古怪，棱角却异乎寻常的平整，像是被什么极其锋利的东西瞬间削断的。
面摊生意渐渐热闹起来，脚夫、小贩、赶早市的妇人，挤满了五六张矮桌。人声嘈杂，碗筷碰撞，蒸腾的热气模糊了老刘平静的面容。
日头渐高，雨歇了。一个穿着锦缎袍子、腰佩长剑的年轻公子哥儿，皱着眉头避开地上的水洼，走到了面摊前。他身后跟着几个豪奴，推开正在吃面的苦力，清出一张桌子。
“喂！卖面的！”一个豪奴扬声喊道，“我家公子爷饿了，快把你这里最干净好吃的端上来！”
老刘抬眼看了看，手上没停：“小摊简陋，只有扯面和臊子面。”
“少废话！赶紧的！”豪奴不耐烦地挥手。
那年轻公子却西下打量着，嘴角带着一丝嫌恶又好奇的笑意：“这破地方，倒也有趣。”他的目光落在老刘揉面的手上，忽然笑道，“老头，你这双手，骨节粗大，虎口老茧厚得不像揉面的，倒像是练过几十年剑的啊？”
老刘淡淡应道：“公子说笑了，揉面揉的。”
公子哥儿哈哈一笑，显然不信，却也没再追问。面端上来，他只挑了一筷子便放下，掏出雪白的绢帕擦了擦嘴：“粗粝不堪，难以入口。”他站起身，意兴阑珊地准备离开。
豪奴赶忙丢下几枚铜钱。
就在这时，长街那头忽然响起惊呼和哭喊，一匹惊马拖着散架的车厢狂奔而来，路上行人惊惶躲避，摊贩的货架被撞得七零八落。眼看就要冲进面摊这边的人群！
那公子哥儿脸色一白，下意识地按住了剑柄，红尘隐侠来自“人人书库”免费看书APP，百度搜索“人人书库”下载安装安卓APP，红尘隐侠最新章节随便看！却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愣在原地。
吃面的众人尖叫着西散，乱成一团。
老刘叹了口气。
很轻的一声叹，几乎淹没在嘈杂里。
他放下了手中的面团，在围裙上擦了擦手。他的动作似乎并不快，却在那疯马裹挟着狂风冲至面摊前的刹那，恰好拾起了那根靠在墙角的竹杖。
没有人看清他是怎么动的。
只觉得灰影一闪，那根光溜溜的竹杖尖，如同精准的针，轻轻点在了惊马颈侧的一个部位。
奔雷般的声势骤然一滞。
烈马发出一声沉闷的嘶鸣，前蹄一软，竟温顺地停了下来，喷着粗重的白汽，浑身肌肉还在微微颤抖。
街面上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那个系着油腻围裙、手持竹杖的老人。
老刘收回竹杖，走过去拍了拍马脖子，查看了一下车辕，对吓瘫在地的车夫道：“没事了，套索断了，马受了惊，没伤着人就好。”
他说话的语气，依旧平淡得像是在问客人“要不要辣子”。
那锦衣公子怔怔地看着老刘，又看看那根普通的竹杖，脸上的轻慢之色早己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惊疑和难以置信。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
老刘却己经走回面摊，拿起那块还没揉完的面，继续揉捏起来，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
公子哥儿最终什么也没说，带着家奴，悄无声息地走了。
人群议论纷纷，惊魂未定地围过来，七嘴八舌。
“老刘，没看出来啊！你还有这手？” “刚才那一下，神了！” “老刘你以前是做什么的？”
老刘只是摇头，含糊道：“年轻时走南闯北，跟一个老马贩子学过几手治牲口的笨法子，凑巧了。”
人们将信将疑，但见老刘不再多说，也便渐渐散了。面摊又恢复了之前的喧闹，只是不少人看向老刘的目光里，多了几分探究和好奇。
夕阳西下，收摊的时候到了。
老刘洗净家伙什，解下围裙，挂好。他拿起那个酒葫芦，掂了掂，走到角落那堆断砖碎瓦前，蹲下身。
他拨开湿泥，手指在那块被削断的青石砖的平滑断口上了一下。然后从砖石堆深处，摸出一个用油布包得严严实实的长条物件。
油布展开，里面是一截锈迹斑斑的断枪头，寒意森然，隐约可见昔日铭文。
他看了那断枪头片刻，又仔细包好，埋回原处。
起身，掸了掸衣角的灰尘，他仰头灌了一口葫芦里寡淡的浊酒，咂咂嘴，拎起竹杖，蹒跚着走入渭城深沉的暮色里。
身后的面摊空荡荡，只剩下肉臊子的余香，和青石板上深深浅浅的水洼，映照着刚刚亮起的零星灯火。
红尘万丈，不过一碗扯面工夫。 市井烟火深处，藏着最锋利的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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