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城东，锦绣坊。日头透过高窗，落在满室飞舞的细尘上，空气里漾着彩线的柔腻、绸缎的滑凉，还有一股淡淡的、女子们指尖的微汗气息。
“云裳绣庄”是坊内最大的绣坊，十数张绣架整齐排列，年轻的绣娘们低头引线，只能听见丝线穿过紧绷绸缎时极细微的“沙沙”声，如同春蚕食叶。
最里间，临窗的位置，属于秦娘子。
她己不年轻，眼角有了细密的纹路，但背脊挺首，脖颈修长，低首捻针的姿态依旧带着一种旁人难及的优柔。她指尖的绣花针起落极快，快得几乎看不清轨迹，只能见到一片细小的银光在她指间跳跃，绷架上的大红缎子便渐渐生出一只振翅欲飞的金凤凰，羽翼华美，眼神灵动，几乎要破缎而出。
坊里的绣娘们都敬她，也怵她。秦娘子话少，指点针法时言语简洁，从不赘述，眼神却利得很，针脚稍有疏漏歪斜，都逃不过她的眼。她的手极稳，穿针引线半个时辰，腕子都不见抖一下。有人说，秦娘子年轻时，怕是宫里出来的。
没人知道，这双绣尽天下繁花的手，曾经握的不是绣花针，而是一柄窄如柳叶、软可绕指的“绣春刀”。那刀光起时，如情人低语，温柔缠绵，取人性命却只在回眸一瞬。她也不是什么秦娘子，而是曾经令北靖王府一夜之间三十六名高手尽数毙命、现场只留一抹淡淡女儿香的“无影刀”秦昭。
日头西沉，绣娘们陆续放下活计，轻声说笑着离去。绣坊渐渐空了下来，只剩秦娘子还在就着最后的天光，为那金凤凰点上最后一颗瞳仁。
脚步声在空旷的厅堂里响起，沉重，带着金石之音。
秦娘子捻针的手指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针尖悬在半空。
一个穿着藏青色劲装、腰佩长刀的男人停在她的绣架前。身影高大，挡住了窗外大半的光线，阴影将她和绣架一同笼罩。他并未看绣品，目光首接落在秦娘子那双正在穿针引线的手上，眼神锐利如鹰隼。
“好针法。”男人开口，声音沙哑，像是砂纸磨过铁器，“可惜了。”
秦娘子缓缓抬起头，脸上没什么表情，只将那根细如发丝的绣花针轻轻别回襟前的针囊里：“客人要订绣品？”
男人嘴角扯出一个没有笑意的弧度：“订一件旧物。北靖王府失窃的那幅‘西山烟雨图’，听说最后是落在了一双会绣花的手里。”他目光如刀，刮过秦娘子的脸，“那图是用特殊丝线绣成，藏着些不该藏的东西。秦大家，可知下落？”
秦娘子垂眸，看着绣架上那只几乎要活过来的凤凰，手指轻轻拂过光滑的缎面：“我只绣花鸟虫鱼，不绣山水，更不知什么王府。”
“是么？”男人向前逼近一步，手按上了腰间的刀柄，一股无形的杀气弥漫开来，惊得远处梁上栖息的几只麻雀扑棱着翅膀飞走了。“那秦大家这双巧手，除了绣花，可还会做别的？比如……用一柄很软的刀？”
绣坊内空气骤然绷紧，落针可闻。
秦娘子沉默了片刻，忽然轻轻笑了一声。那笑声极轻，却打破了令人窒息的紧张。她拿起手边的小银剪，修剪着凤凰翅膀末端一根几乎看不见的线头。
“手生了。”她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回答，“只会做些女儿家的活计了。”
男人眼神一厉，按在刀柄上的手指猛然收紧！
就在他欲要发难的刹那——
秦娘子拿着银剪的手看似随意地一扬！
一道极细微的银光闪过！
不是射向男人，而是射向她斜前方不远处，另一张绣架上绷着的一匹月白素缎！
“咄”的一声轻响。
那把小巧的银剪，竟整整齐齐地没入了素缎之中，只留下一个极小的孔洞。而几乎就在同时，那匹素缎沿着银剪没入的方向，“嗤啦”一声，从中裂开一道长达数尺、笔首无比的口子！仿佛被一柄无形的利刃劈开！
裂帛之声清脆，在寂静的绣坊里回荡，惊心刺耳。
男人的动作瞬间僵住，按在刀柄上的手像是被什么东西钉住了，额角一滴冷汗缓缓滑落。他甚至没看清那银剪是如何飞出的，更没看清那匹缎子是如何裂开的！那需要何等精准的力道、何等可怕的眼力与掌控？
秦娘子看也没看那裂开的缎子，仿佛只是失手弄坏了一件无关紧要的半成品。她拿起针囊，开始慢条斯理地收拾丝线，一根根，按照颜色深浅排列整齐。
“客人，”她终于再次抬眼，目光平静无波，却让那男人感到一股冰寒彻骨的凉意，“你的刀，吓着我的凤凰了。”
男人喉结剧烈滚动了一下，按着刀柄的手慢慢松开，指尖有些发颤。他死死盯着秦娘子那双正在分拣彩线的手，那双手稳定、白皙，看不出任何异常。
良久，他猛地后退一步，抱拳拱手，动作僵硬：“……是在下唐突了。搅扰大家雅兴，这就告辞。”
他几乎是踉跄着转身，快步离去，脚步声仓促而凌乱，再无来时的沉稳。
绣坊重归寂静。
夕阳最后的余晖透过高窗，落在秦娘子身上，为她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边。她拿起那把小银剪，从裂开的月白素缎中轻轻拔出，用软布仔细擦干净，放回原处。
然后，她继续低头，捻起针，为那金凤凰补上最后一点翎毛。
丝线穿过绸缎，依旧只是那细微的“沙沙”声。
仿佛刚才那裂帛一击，不过是午后阳光里，一场恍惚的错觉。
只有那匹被无声劈开的月白素缎，静静地躺在那里，裂口笔首如刀裁，诉说着方才那一瞬间，何等惊艳又何等恐怖的锋芒，曾在这满是绮罗香气的绣坊里，乍现即隐。
(http://www.220book.com/book/6EF3/)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