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城西市尽头，有一处被柳荫掩映的禽鸟肆。主人是个七旬老翁，姓裴，单名一个“逸”字，人称“鹤翁”。他的鸟肆不卖凡鸟，只养鹤。都说他驯的鹤能懂人言，会随笛声起舞，更奇的是，他能从鹤的舞姿中看出天时变化，预知阴晴雨雪。
这年春天，长安城迎来十年一度的“百鸟朝凤”大典。司礼监少监亲自带队挑选祥禽，一眼相中了裴老翁最珍爱的白鹤“雪衣”。那鹤通体如雪，丹顶似朱，起舞时宛若仙子凌波。
谁知三日后，雪衣竟在笼中奄奄一息，喂食不进，最终在黎明时分羽化。司礼监大怒，认定裴老翁欺君，要拿他问罪。
“大人且慢。”裴老翁颤巍巍地拾起几片脱落的羽毛，对着晨光细看，“雪衣不是病故，是中了毒。”
他指着羽根处细微的紫斑：“这是‘孔雀胆’的痕迹。此毒无色无味，但鹤鸟最是敏感，中毒后羽根会泛起紫斑。”
司礼监少监狐疑：“何人会对一只鹤下此毒手？” 裴老翁不语，只是将羽毛浸入清水中。片刻，水面上浮起些许金粉，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这是宫中御用的金粉。”裴老翁眼神一凝，“只有尚服局的绣娘才会用到这等细金粉。”
调查果然指向尚服局。一位年轻绣娘战战兢兢地承认，是受了司礼监副使的指使。那副使怕雪衣在典礼上抢了贵妃宠爱的鹦鹉的风头，这才下了毒手。
事情本可就此了结，裴老翁却蹙眉沉吟：“不对。雪衣自幼识毒，绝不会误食毒饵。” 他想起雪衣临终前，曾不断用长喙啄击笼底。拆开笼底夹层，发现些许特殊的泥土——这是一种只在终南山某处才有的朱砂土。
裴老翁心中一动，想起了一个传说：终南山中有处秘境，鹤鸟每年都会前往朝拜。若是人为阻隔，鹤鸟便会郁郁而终。
他立即请人调查，果然发现司礼监正在终南山修建别苑，正好挡住了鹤鸟迁徙的路径。雪衣通灵，感应到族群受阻，这才悲鸣而绝。
真相大白，司礼监被责整改别苑，还鹤鸟迁徙之路。裴老翁却辞谢所有赏赐，只求将雪衣葬在终南山鹤塚。
下葬那日，奇景出现：上百只白鹤从西面八方飞来，绕坟三周，哀鸣不己，声闻数里。在场众人无不动容。
自此，裴老翁的禽鸟肆再无白鹤。有人说曾看见他深夜对着一幅鹤舞图独酌，图上有题诗：“昔人己乘黄鹤去，此地空余黄鹤楼。”也有人说，他本是隐退的翰林学士，因酷爱鹤舞而辞官养鹤。
禽鸟肆的檐下新挂了一串风铃，细看竟是鹤骨雕成。风吹过时，声响清越，宛如鹤唳九天。常有文人墨客慕名而来，只为听一曲鹤骨风铃，品一盏鹤翁清茶。
而长安城中，从此多了句谚语：“欲知天时事，且看鹤舞姿。”只是再没人见过，那双能读懂鹤舞的眼睛。
某个雨夜，一位神秘客人造访。那人披着斗篷，递上一枚鹤形玉佩：“家师临终前，嘱我将此物交予识鹤之人。” 裴老翁接过玉佩，指尖轻颤：“他...终于肯见我了？” “家师说，当年的赌约，是您赢了。”来人低声道，“鹤确实不能囚于笼中，就如人不能困于仕途。”
原来三十年前，裴逸与同窗好友曾有一赌：一个说要入朝为官，匡扶天下；一个说要寄情山水，守护灵禽。如今一个成了尚书，一个成了鹤翁。
“他走得可安详？”裴老翁着玉佩，眼中泛起泪光。 “家师临终前，窗外来了一对白鹤，盘旋不去。”来人轻声道，“他说，那是您派来送他的。”
裴老翁良久无言，只是取出一支竹笛，吹起一曲《鹤冲天》。笛声悠扬，穿破雨夜。远处似乎传来鹤唳相和，也不知是真是幻。
自此，禽鸟肆多了一块匾额，上书二字： “守鹤”
而终南山的鹤群，年年南飞北归，总要在那处新坟上空盘旋三周，仿佛在祭奠那只为守护鹤道而死的灵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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