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卷着沙粒打在披风上，林晚抬手扣紧领口，腕间翡翠镯贴着皮肤，还带着地牢石台的凉意。她刚踏进正院门槛，青竹迎上来，声音压得极低：“西院来了宫人，说是太妃赏的补药，己经送到二门了。”
林晚脚步没停。她穿过回廊，指尖在袖中轻轻镯子边缘。王氏被押前那句“外面的人不会放过你”还在耳边，像根细线，绷在心上。
二门外，宫女捧着红漆药匣立着，头垂得不高不低，恰到好处的恭敬。林晚走近，她才抬头行礼：“太妃娘娘惦记姑娘身子，特命奴婢送来养颜补气汤，每日一剂，连服七日，定能面色红润，气色如春。”
林晚笑了笑，伸手接过药匣。指尖触到匣面那一瞬，镯子忽然一烫。
她听见了。
“太妃说，这药能让姑娘慢慢变丑，顾公子就再不会多看一眼……三个月后，脸皮发黑溃烂，连婚约都保不住。”
林晚垂眼，指尖抚过匣扣，声音轻柔：“劳烦姐姐跑这一趟，辛苦了。”她抬手示意青竹，“赏十两银子，茶水伺候。”
宫女谢恩接过银子，脸上笑意真切。她不知道，自己心里那句“药己送出，事成之后升去内务房”刚冒出来，就被镯子里的声音清清楚楚传进了林晚耳中。
林晚回房，关上门，掀开药匣。瓷罐封口贴着宫印，她没急着开，先取银针探了探封泥，针尖无声泛黑。她拧开罐盖，药汁浓黑，气味甜中带腥。
她翻开袖中抄录的医案残卷——城南枯井里那几行字——“蚀容散，北戎秘毒，初服无异，三日后面色发暗，七日溃烂，不可逆。”
一字不差。
她合上罐盖，唤来亲信仆妇：“去准备宴席，三日后，我亲自往宫里递帖，谢太妃赐药之恩。”
仆妇应声退下。青竹站在一旁，低声问：“小姐真要喝？”
“喝。”林晚把银针收进袖袋，“但不多喝。半碗足矣。”
三日后，寿宴。
宫灯高悬，丝竹声起。太妃坐在主位，一身绛紫绣金裙，鬓边簪着赤金点翠凤，眼角扫过林晚时，唇角微扬。她没料到这丫头竟真敢来，还穿得素净端庄，像朵不开艳的白兰。
林晚上前跪拜，双手奉上礼匣：“谢太妃娘娘赐药，女儿无以为报，特备了祖母留下的珍珠粉，愿娘娘永驻青春。”
太妃接过，交给身边宫人查验。那宫人低头翻看，点头示意无异。太妃笑意更深：“你有心了。”
酒过三巡，太妃亲自端起一碗药，递到林晚面前：“这药我让御膳房亲自熬的，你当着我的面喝下，我才安心。”
满堂宾客静了下来。
林晚低头看着那碗黑汁，热气腾腾，药香扑鼻。她听见镯子里的声音：“只要她喝了，半个月后脸上起斑，顾家自然退婚。太妃说了，毁她脸，比杀她有用。”
她双手接过，仰头喝下半碗。药汁滑过喉咙，微苦带涩。她放下碗，唇角微颤，随即含笑叩首：“多谢娘娘厚爱，这药……暖胃得很。”
太妃满意地点头。
林晚坐在席间，手指搭在膝上，腕间镯子忽冷忽热。她不动声色，等了半个时辰。
殿外传来通报：“太后驾到——”
众人起身相迎。太后缓步而入，一身明黄凤袍，目光扫过全场，落在林晚身上时顿了顿。
林晚突然抬手捂住嘴，猛地跪地，一口黑血呕出，正落在方才那半碗药汁上。血与药混作一团，泛起细密泡沫，瞬间发黑起泡。
她颤抖着举起药碗，声音嘶哑：“太妃娘娘的补药……味儿像北戎蚀容散……您是想让我变丑，替您挡太后的眼吧？”
满殿哗然。
太妃猛地站起：“你胡言乱语什么！这药是我亲自盯着熬的，怎会有毒？”
“有没有毒，验一验便是。”林晚抬手，将碗递向殿中太医，“请大人验药。”
太医上前，取银针探入药汁，针尖瞬间乌黑。他又取少许药液滴于白绢，片刻后绢面腐蚀出几个小洞。
“回太后，此药含蚀容散，确系北戎禁药，服之三月，面目尽毁。”太医叩首，“此毒……与永昌年间北戎细作所用，同出一源。”
太后盯着太妃，眼神冷得像霜：“你养着北戎毒方，赐药于侯府嫡女，居心何在？”
太妃脸色惨白：“臣妾不知……定是下人偷换……”
“下人？”林晚冷笑，从袖中抽出一张纸，“太妃派来的宫女，昨夜在宫外酒肆与北戎商人密会，我府中暗探拍下了她的脸。她心知肚明，这药是毁我容貌，断我婚约，好让顾家退亲，再由您做主，将我许给北戎质子——换您在太后跟前重新得势。”
她顿了顿，声音压下：“您以为王氏是您棋子，可您自己，也不过是北戎手里的一枚。”
“放肆！”太妃尖叫，“你一个小小侯府女，竟敢污蔑皇亲！”
“污蔑？”林晚抬眼，“那您敢不敢让太医验您贴身衣物？北戎商人身上搜出的香囊，绣着您宫中独有的缠枝莲纹，香料里也含蚀容散母粉。”
太妃踉跄后退，撞上椅背。
太后缓缓起身，拂袖：“来人，将太妃软禁东苑，不得出入。宫中所有与北戎往来的记录，彻查。”
宫人上前架人。太妃挣扎着回头，死死盯着林晚：“你等着……你揭了这一层，还有更深的……你活不到看见真相那天！”
林晚没答。她扶着席边缓缓站起，袖口沾着黑血，手腕微微发抖。青竹递来帕子，她没接，只抬手扶了扶鬓角。
腕间翡翠镯贴着皮肤，还在发烫。
远处宫灯如海，照得殿前石阶泛青。她站在阶下，风吹起披风一角，袖中药罐的残汁还在碗底晃动，一圈圈泛着黑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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